4. 许文强&冯程程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许文强的一生几乎都在努力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他第一次到上海,试图和北平的自己告别;后来去香港,他要和上海的自己告别;等再回上海,他又要和香港的自己告别;最后决定去法国,他要和过去的一切告别。只是,人最不可能告别的就是过去的自己。
当他第一次踏足上海地界时,他这一生就注定与血雨腥风结缘。《笑傲江湖》里刘正风金盆洗手,最终也没洗成。江湖这个地方,一旦进去就身不由己。
许文强孤独,众人皆醉我独醒却要把酒共沉沦的孤独。坏人看不到他的好,好人也只能看到他的坏。曾经的战友指着他鼻子骂他是条狗,当年的同学痛斥他和走狗来往,唯一自始至终了解并深爱他的只有冯程程。
许文强初到上海时那种自我放逐感十分浓烈。他几乎全然改变了过去的行事作风,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说自己一身铜臭,他觉得自己全身是罪恶,可是冯程程说,你是好人,你总是这么说自己,不要这么说自己。
冯程程真的是第六感?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什么都好?我看不见得。
她第一次对许文强有好感是英雄救美。那时他对杀手做的事让程程非常惊讶,第一印象觉得这是个好人。后来许文强吓唬她,说自己坐过牢,冯程程向丁力打听,发现坐牢是因为运动。程程说,搞运动是光荣的事。那一次他们聊了很多东西,无一不触及许文强心底,让他第一次情绪失控。之后他们劳燕分飞,程程坚定的说,许文强一定会来见她再走。再后来,冯程程得知许文强在香港结婚,心灰意冷却又万分理解,说他终于得到了宁静。等到许文强基督山归来,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争斗只会两败俱伤。欧阳汉事件,冯程程在牢里怒斥欧阳汉,几乎每个字都敲在了许文强的心上。
许文强心里最过不去的坎儿,就是北平的自己。看他和鲁秋白对骂时候的暴跳如雷,他最怕的就是被人质问,你是不是中国人。鲁秋白也好,欧阳汉也好,他们根本不懂许文强的改变到底经历过多少痛苦。他们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在助纣为虐。可是程程说不是的,当了烈士,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许文强的一生是压抑而悲观的。这种压抑,多少因为他性格里的抑郁,也造就了感情上的优柔,脆弱和纠结。本来这些东西,也许可以被冯程程的热情温暖所融化,奈何冯敬尧不给活路呢。
如果送给冯程程一个词,我想应该是成长。
冯程程的成长,根自于一个现代女性的觉醒。转折点,便是许文强香港结婚,欧阳汉成为话剧社社长。在这之前的冯程程,是个大家闺秀。她接受新事物,喜欢浪漫,热衷爱情,大胆热情。对于家庭,她有一种本能的渴望,奈何她从头到尾都得不到一个家。她是鸵鸟,一头扎在沙子里,对父亲的事堵住耳朵听不到也看不到。
许文强出事,是生活抓着她的脖子从沙子里拎出来正视父亲的所作所为。可是那终究是父亲,她改变不了这个原生家庭,只能妥协。后来许文强结婚,她对爱情心灰意冷,欧阳汉让她演海鸥,她念着对白,心有触动,思想上的解放才真正开始萌芽。她对汪月琪说,女人可以不结婚的,把汪月琪吓坏了。试想,那个年代,有哪个女性敢说这样的话?
欧阳汉是冯程程成长路上一个关键性人物。是他告诉她,你不仅是丁太太,也一样是冯程程。程程结婚后,她在思想人格上的成长越发明显。冯敬尧上报纸,冯程程终于明白他爹身后最黑的一幕,估计也明白了当年许文强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有那数秒间的四目对望。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可眼神间又好像说了很多很多话。
许文强说过两次程程你太高看自己了。可是我倒觉得,他们都看低了这个姑娘。无论是冯敬尧,还是丁力,还是许文强,他们都号称爱她,却都没有真正倾听过她。
程程说,钱不是万能的,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许文强笑了笑,当她是大小姐钱多了烧的。她和许文强说,你报了仇你的家人就能复活了么,你就真的能快乐了么?许文强撂了狠话把她赶走了。冯敬尧躺在病床上,程程让他结束上海的一切,去过平静的生活,冯敬尧坚决不走。
最后呢?许文强腰缠万贯,爱情没了亲情也没了。他一枪崩了冯敬尧,却落寞地坐在一边半晌回不过神。冯敬尧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却走不了了。
冯程程最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家。就像那张夹在《家》这本书里她和许文强的照片。她对钱并没有过多执着,甚至我觉得她最大的愿望就像许文强在香港时那样,和爱人经营一个小店。生意不好不要紧,家庭温暖就好。可是许文强的人生里尚有这样的悠闲时光,而她这辈子却没过过一天这样的日子。
所以纵观全剧,冯程程才是最悲催的一个,阿娣完全可以骄傲自豪。
她后来潜心剧团,把这作为她的事业,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她按照自己心意自主选择的路。她挣脱了过去的桎梏,认为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哪怕她嫁做人妇,她始终保留着属于她的独立人格。这样的女性才是可爱的,美丽的。
许文强自始至终都深爱她,也许只有在最后才真正了解她。
文程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有种不逢时的意味。无论在什么阶段,总有什么不对。以至于冯程程不断地心冷,许文强不断地后悔。他几乎是身体力行的实践了什么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开始时候吊着人家,后来觉得不行就摊牌了。程程伤心难过准备去法国,结果许文强后悔地躲在办公室亲吻领结。而让人无奈的是,这个领结他翻箱倒柜找了好久才从抽屉的最深处挖出来。可见他当时不过随手一扔后来就再也没然后了。
他在香港结婚,以为程程就此把他忘了。他想她会结婚,会成为妈妈,会过舒服的生活,却从没想过她会来香港找他。他不敢见程程,一方面是深知自己对她不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害怕见到后悔。所以见面之后,那声满怀惆怅的珍重,潸然泪下。
许文强二度回沪,和冯程程彻底决裂,甚至还把她托付给丁力。结果呢,人家结婚那天,他又后悔了。后期他俩但凡见面,许文强看向她的那个专注又含情的目光,刻骨铭心。冯程程不让他报仇,他们远走高飞离开上海去法国,许文强不肯。等到他大仇得报,冯程程心死,他追悔莫及又请求再给一次机会。
写到这里我都要仰天长叹,冯程程给了他无数次机会,许文强但凡能有丁力在爱情上十分之一的魄力,他们都不是这个结局。或者他像在香港撩阿娣一样撩程程估计结局也不一样。上海生活的压抑紧张造成了他在这段感情里的表现也总是在隐藏和口是心非。不过,依着许文强的性格,正因为在乎所以才仔细思量,也正因为舍不得所以才反复纠结。
他重情重义,满腔情义给了国家,给了同胞,给了朋友,给了妻子家人,却把全部的残忍留给了自己和程程。
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情感历经过几个阶段,每一阶段,他都在低估程程在他心里的分量。
最开始他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拒绝人家示好,一边说不想害人害己还总也狠不下心来彻底拒绝。这个阶段,他一边享受着佳人追求的优越感,又在等着对方无聊了自己死心。等他意识到必须要狠下心了,又难受的要命。程程用那句“我不怕做寡妇”勇敢地打破他的不安全感,才最终让他们迈出艰难的第一步。这段感情一开始许文强就处在一个被动的境地。上海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他不敢去主动,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香港会对阿娣那么主动。
这个阶段他的情感爆发在雨夜求婚。关于这段,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读。我个人觉得这个求婚有一点儿利用的意思,但无伤大雅。
这个情节前面不久,冯敬尧就和冯程程说,你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然后,镜头换到许文强,说冯先生打电话找他。我感觉这个时候老冯应该是要旁敲侧击点拨他俩是不是可以结婚了。但是真正把结婚这件事提出来的是丁力。他觉得这时候,和程程结婚,可以解决许文强目前纠结的状况。但是许文强表示,我从没想过结婚。
丁力震惊,我也震惊。然后许文强又说,更何况因为这个原因结婚。
这里,其实可以看出许文强和冯程程一样,对婚姻是理想化的。婚姻来自于爱情,应该是两颗心的互相吸引。而丁力则觉得,如果可以,婚姻是能够作为一种获益手段的。
但是后来事情不妙了。冯敬尧不信任他了。和老冯在办公室闹不愉快后,许文强纠结良久,最终想起丁力那个结婚的主意。他约冯程程在公园见面,谈谈我们俩的事之后急忙转移话题。他之前应该是打定主意求婚来的,但是半途又犹豫了。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对结婚还没有完全想好。情感尚且没有战胜害人害己的不安,也不想真的利用她。
谁想到剧情急转直下,很快冯敬尧就来了第二次生死存亡的试探。这一次许文强慌了,喝酒的手都在发抖。他走在雨里找程程,又是害怕又是纠结,最后一根稻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影射,让他发疯一样冲过去求婚。
这个求婚里既有寻求庇护的利用也有害怕分别的真心,而这两种情感其实是一回事。
感情的第二阶段是在香港。平静的生活让他和阿娣结婚了。他觉得他和程程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了,可是程程竟然又主动来了。一个女孩子只身到香港,要来和他私奔。程程的主动真是叹为观止。而让人遗憾的是,许文强竟然还没有陈翰林了解她。
感情的高潮发生在许文强家。修罗场见面没有火花四射,竟然全是惆怅。没在沉默中爆发,竟然在沉默中灭亡了。
许文强二度回沪,仇恨冲昏了头脑。程程来主动求他,试图化解仇恨,无果,还被勒令离他远远的。之后,程程就再没主动过。
这里程程确实低估了她在许文强心中的分量,也没分辨出来那些狠话全是言不由衷。奈何,这么多刀插下来,已经再没有什么理由让她高估自己了。她能做的都做了,主动的也够多了。
这一阶段的高潮在教堂。
这个时候陈翰林的死让许文强开始对他的复仇行为缓过味来。程程说的一点儿没错,他需要的是血。只有血才能让他清醒。
他出现在教堂,情感彻底战胜理智。那一刻我都要给他跪下叫哥了,您早干什么了。程程望着他的那个眼神,有那么一小撮希望,但更多的是在问,你这时候来做什么呢?大概许文强也在问自己,来了做什么呢?所以他含着眼泪最终转身走了。他们也就再无可能。
至此,文程开始正式进入熟悉的陌生人阶段,之后一系列的交流全用眼神传递。嘴上放狠话,目光却柔情而缠绵。话剧社里,许文强侃侃而谈,目光却一刻没离开过冯程程。亏他还说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
仇恨是这段期间许文强的精神支柱。等到他一枪崩了冯敬尧,精神支柱轰然坍塌,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一无所有。
他最后去恳求程程机会,其实心里多少也明白程程不一定会给他机会。所以才紧张地连根烟都点不着。冯程程结婚后,他开始真正地了解她,对她也始终带着种尊重和不敢冒犯的心态。所以哪怕程程望着他,就差开口求他主动了,他也不敢。
关于最后程程到底能不能放下仇恨和许文强在一起。我觉得能。只要许文强去法国,她一定能再度接受他。许文强放不下仇恨,但是冯程程可以。事实上,她要回书,在船上默默翻看,就表示遗忘仇恨,开始怀念过往了。许文强明白,所以他听到丁力描述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去法国了。
可惜可惜。
我想如果许文强真的到法国,新的生活能够让他恢复活力,甚至转而开始主动起来。因为他这个人,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被动者。
法国在这本剧里一直是个象征性词汇,代表着遥远的世外桃源,也代表着一个理想的家。家最后被程程带走,却最终没有等来家里的另一个人。
不过很快,欧洲大陆就会陷入一场滔天战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全剧的悲,许文强的悲,冯程程的悲,到底是谁造成的?冯敬尧功不可没。可冯敬尧的悲又是谁造成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