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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拌炒面,家乡的味道
我家黄河湾,遥隔陇云端。
乡味他乡啖,叶落思故园。
在老家甘肃靖远有个传统吃食叫瓜拌炒面,顾名思义就是把炒面和西瓜放在一起吃。这个吃法有多久了,历史没有记载,所以无从考证,听爷爷说,他的爷爷就吃瓜拌炒面。
儿时的炒面,是用柴火把小麦炒熟,然后磨成粉。蒸熟的面,那是不行的,因为缺了柴火炒麦过程的焦香味。炒炒面那是有讲究的,麦子最好是7月份刚上场的新麦,那是融合了夏日的阳光与麦粒的香气于一体的自然之香,特别鲜。首先把铁锅架在柴火灶上,待锅烧热至不烫手的程度,取两碗麦子倒入锅里,量的多少,取决于锅的大小。然后拿一把农家用秃了的高粱老笤帚,不停地搅动,一定不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锅底的麦子就会烤焦,当然火候的把握也要恰到好处,增一把火则太过,麦子会烧焦;减一把火则火候不够,麦子不上色,麦香味逼不出来。当然这个恰到好处的水平,家乡的妈妈们全都有,她们或从麦在锅中劈里啪啦的跳动程度、或从麦香入鼻的焦香浓淡、抑或从麦子颜色的深浅渐变中做出准确判断,从而掌握火头的旺衰,增柴减柴自在妈妈们的心中,这一连串动作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一个人就能搞定。为了避免在磨面机的强力蹂躏下麸皮麦芯混成一家,麦子炒好待凉透,稍微拌些水,潮两天,目的是在磨的过程中保证麦麸皮能比较完整剥离出来,取出麦芯,这样才能口感细腻,麦香盈盈。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朱柏庐说“饭食约而精”,他提倡简朴,反对奢靡,却不主张粗略。 这也是家乡人对美食的用心和对精致的追求,是热爱生活的积极态度,乡味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西瓜的选择,也是不能忽视的,要选那沙地的西瓜最佳。因为沙地保温和储能的特性有利于瓜果积累糖分,昼夜温差大,降雨量少,光照充足的环境,使得沙地种植的瓜甜度高,西北地区比较干旱,降雨量少,选沙地成熟的西瓜,都很甜。范成大的诗“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说的正是这沙地西瓜。如果是泥地的西瓜吃起来口感有些生硬,味道也不沁香。
两者都准备好了,先盛上半碗炒面,然后把西瓜切成两半,用勺子取出瓜瓤,去掉瓜子,放在炒面上,再把西瓜捣成小块,跟炒面搅拌,这时炒面粘了西瓜水不干了,小块西瓜裹了层炒面也再不单独是西瓜味了,来上一口,炒面的粉尘和瓜水如沙尘暴和雨水在口腔相遇,像极了自然界的相生相克,炒面干燥飞扬,瓜水四散奔溅,一场口腔大战之后,二者达成和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成一团,面香混合着西瓜的甘甜,沿着食道顺滑而下,踏踏实实落进胃里,既饱腹又止渴,既可口又滋润。尤其在那六月精阳苦炎蒸,对食暂餐还不能的日子,老祖先的这个发明创造那是极有用的,干燥的炒面顶了饱,水灵的西瓜解了燥,燥湿相抵水火相济,属性调和顺应时令,一举两得相得益彰,真的自在。这应该就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中和之美吧!瓜拌炒面的味道,是我们每个家乡人血脉中流淌的家乡味道。
老家有句话:瓜拌炒面,香死老汉,想起爷爷舀一勺子,放进嘴里一抿,用没剩几个的牙鼓弄几下,就送到了嗓门里。每每吃完,满意地砸砸嘴巴,用手捋捋他那银白的山羊胡子,然后笑眯眯地拿出布烟袋,把烟锅头放进烟袋一挖,左手隔着布袋一捻,锅烟就装满了,打火机打着火放烟锅上,一吸,两腮凹成了窝,火进了烟锅,烟出了鼻孔,背靠沙发,吧嗒吧嗒就活成了神仙,谁也理解不了爷爷的舒坦。大概是人老了,牙也掉光了,肠胃也不好好工作了,这一口吃食让老人好吃好消化,美在肚里,甜在心里。
这一碗瓜拌炒面,虽然上不了厅堂,甚至貌相也不雍容美观,但却在厨房间广为流传,在火热难熬无食欲的夏季,如此清凉应景,翩翩而来。她是家乡父老乡亲心中的芹,是曹操眼中的杜康,更是王母瑶池宴会的蟠桃。吃着它、爱着它、一代一代传承着它。我从网上看到有人把它称为“黑暗料理”,其实它不黑也不暗,它不是小吃摊大排档,也不是现在的新生事物,它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来自祖先的恩赐,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瓜拌炒面”这名字直观得有些简陋,也没有普及全国,但却地域生香,有姿有态,有情有味。
近几年来,我也是像爷爷越发喜欢,每年夏季西瓜刚一上市,就麻溜地炮制着吃一吃。虽然原材料离开了原产地,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但也尽量买那种铁锅炒面,沙地西瓜。炎炎夏日,坐在窗前,来一碗瓜拌炒面。看着那红白混杂,干湿相间的搭档,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地吃一口。嗯,就是这个味!当乡味与乡情在舌尖相逢的那一刻,浓浓的乡愁,若烈酒般涌上心头,如此浓烈,浓得睁不开眼,烈得血流上涌,喉头堵塞……醇厚又香甜,酸楚又满足。此时碗中盛乡味,何人不起故园情?乡味真是一个摄人心魄的存在。《晋书张翰传》记载: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张翰因此辞去洛阳官职,从此就有了“莼鲈之思”的成语,思乡味,思乡情古来有之。台湾有道特色美食“眷村牛肉面”,眷村当时居住着上百万从大陆来到台湾的老兵和家眷,因为思念故土,他们让家乡的味道在异地他乡再现,于是就有了“眷村牛肉面”。每逢节庆,他们都要隔海遥祭大陆的祖先。他们是用味道提醒自己,根在哪里,心归何处!他们不只是如此渴望那碗家乡的牛肉面,他们是借那碗牛肉面的味道思念家乡的亲人,玲珑骰子安红豆般的刻骨相思。 是的,故乡就是一种味道,借此味以记住故乡那些不常谋面的和已故去的亲人,这才是这碗瓜拌炒面的灵魂味道。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吃文化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伟大的祖国上下五千年,纵横千万里,从来都不缺美食的发明者与传承者,从伏羲结网捕鱼,神农尝百草,燧人氏钻木取火吃烧烤,到东坡肘子,满汉全席,中国八大菜系,街街巷巷的传统小吃,国土之大,品类之盛,把华夏民族吃的历史填得满满当当。我不是刻意要将这上不了台面的乡味价值拔高,而是它确实是一种融进智慧、亲情、乡土情的既平凡又神圣的文化存在。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碗瓜拌炒面大快朵颐之后,回味无穷。家乡那是流着蜜的地方;是无比思念、眷恋,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那是一片埋葬着勤劳智慧祖先的厚重土地,他们生在那里,死在那里。那里有爸爸挥汗如雨的辛劳面庞;有妈妈辛酸委屈的佝偻背影;有血浓于水的手足情深;有同学相互陪伴共同成长的美妙情义。在那里母亲托着腋夹帮我迈开了人生第一步,那里有我幼年玩闹抓蜂被蛰的疼痛记忆,少年时用竹竿打槐花的馨香至今满袖盈怀;那里有我青春奋斗的学生时代,热板凳凉桌子铁砚磨穿的艰辛和坚持,至今激励我学习不辍,充实自己;当然,那里还有我的初恋, 虽然无果而终 ,但唱起“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 时,也是入脑又走心,让我体验到了生命的美好和多彩……满满的回忆,挥也挥不去,豆蔻词工,家乡梦好,难赋其余。
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午夜梦回,又看见母亲弯着腰在厨房一丝不苟地炒炒面,父亲在地里左弹弹右拍拍用心地挑选西瓜,爷爷捧着一碗瓜拌炒面,边给小侄子喂,边微笑着说:“瓜拌炒面,香死老汉,吃瓜拌炒面来……”(贺雪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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