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毕各哈格
/楔子来自傻子与白痴的《象牙舟》/
楔子
愿我们满载一宿好梦。

Chapter 1 雨花
初秋的雨尚未演绎成萧瑟，反恰到好处地扫去暑气的余威，落在树木青黄的叶端、行人各色的伞顶，将东京的黄昏涂抹成暧昧的混合色。
毛利兰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敲打侧脸，望向窗上的雨水痕迹发呆。讲台上老师正唠叨社团招新的活动安排细节，教室里一片吵嚷。十七八岁的社团负责人们对年轻的老师拿不出丝毫的敬畏心。
“田中老师，你再说下去，雨就要大到我们没法回家了诶。”
“是啊，放学的时候还只是细雨，开会的一小时越下越大。”
“而且毛利同学还在放学时把伞给了铃木和世良，老师你忍心她淋大雨回家嘛？”
毛利兰没想到状况外人士也会被拉入讨价还价的战场，还没等她搞清情况，田中老师已经妥协：“好啦好啦，具体问题下次开会再说吧。”
欢呼声淹没了他的后半句。
刚刚将毛利兰推出的足球社社长探过头来：“毛利，你家在哪里？我们足球社今天加训，还没走，可以送你回去。”说完揶揄地挤眉弄眼拍拍胸口，“工藤这家伙，虽然人不在，但他的事就是我们社的事。”
毛利兰从书包里拿出雨伞，微笑回绝：“不必麻烦大家，我有带两把伞。”
“毛利同学总是周全得让人放心，”田中老师走近，向毛利兰点头示意，转身对足球社社长吐槽，“我说伊藤，你还是先管好足球社那帮臭小子吧，送毛利同学回家到底是借伞还是蹭伞都说不定。”
伊藤惊觉还有这一茬，慌忙转身。田中在他身后喊道：“伞不够去我办公室拿，拿的时候别忘了签字！”
毛利兰轻笑出声，田中在她身侧也无奈地笑，似不经心地问道：“毛利同学最近有遇到什么烦心事吗？”
毛利兰微微讶异，否认道：“没有的老师，学业和社团一切都很顺利。”
“那就好，回家注意安全。”
毛利兰应声告别，走出教室，撑开浅黄色的伞面，走进雨幕中。
田中看向她清瘦的背影，微微皱眉。
十七岁的年纪完全可以支撑伊藤的冒失，却难以解释毛利发呆时抽离的神色。那并非少年人故作出的忧愁，而是一种模糊到近乎混沌的寂寞，因而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联系起这位空手道社社长平日里从不让人多担心的温和妥帖，这种抽离就更令人担心。
不知自己被担心上的毛利兰走出校门，发现雨势果真不幸变大。
雨滴落在伞上，已隐约有砸落的气势。路面上积雨快要发展成溪流、甚至河道的模样。
她边走边用余光注意着半透明伞面上绽出的一朵朵雨花。
身侧行人纷纷擦肩而过，匆匆穿街过河。没有人停下脚步的此刻此地，雨花在她的伞顶瞬间开放瞬间流失。
明明是很脆弱的事物，却给她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停下会怎样呢？她忍不住想。
人行横道信号灯变绿，左右行人走过十字路口。留在原地的毛利兰猛然生出被抛下的错觉，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慌乱。
未等她迈步向前，疾驰而来的山地自行车在红色右转向灯的指示下停住，车上的白衣少年头披黑色校服外套挡雨，右脚轻轻点地刹车。
他与毛利兰相距不到一米。
在他停稳的瞬间，一辆左转的货车飞速驶过，路面积雨被车轮卷成一道瀑布，向路边的少年少女倾洒。
毛利兰下意识将伞竖在面前挡雨，也只来得及躲过瀑布的尾声。
离货车更近的少年显然运气更差，他摘下因湿透而过重的外套，拧眉甩了甩头发，不经意望到了右边。
毛利兰的半透明浅黄色伞面仍然竖着，发尖和裙角有水滴落下。
雨水在伞面淌成河，开出花。湿漉漉的少年和少女，在浅黄色透明伞面的两端相望，一朵朵雨花一次次在他们眼中模糊对方的脸，他们却仍然同时从对方干净的眼睛中读出了熟悉与震惊。
雨花仍在无声地生灭，雨幕中这一时刻似乎凝固，毛利兰感到了某种奇异的连接，却难以肯定。
“基德？”她轻声问出。
仿佛唤醒少年的咒语，他轻笑，露出毛利兰熟悉的从容神色。
“好久不见。”黑羽快斗将伞扶回毛利兰的头顶。
右转向灯变绿，少年驶过毛利兰身侧，留下一声含笑的“下次见面希望不是雨天。”
行人指示灯已经是静止的红色，滞留原地的毛利兰仍然在恍惚。几十秒的照面将被抛下的不安冲散，只有滴水的裙角证明刚刚一瞬的相逢不是错觉或梦境。
倒是很像轻舟驶过港口。
基德其人，似乎总是如此，轻松轻易，任意一场雨或一阵风都可以让他消散。毛利兰想，这不过是一次再小概率不过的偶然。
然而这天晚上，洗完澡洗完衣服，喝下姜茶睡下之后，她却在梦中再次见到了基德。
梦境中，基德身穿白衬衫，在落地窗边的书桌上与一位老人写写画画讨论着什么。
毛利兰想要听清楚些，梦境视角果然如她所愿离得近了点，她意识到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但是基德和老人似乎对她的存在毫无察觉。
桌面上是一张安保布置平面图，二人正在商量明天去松下美术馆确定安保分布的计划。
“踩点么……”毛利兰想。
“少爷，”老人轻声唤了声，“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没什么没什么。”基德摆手，竟然有微微慌乱的痕迹。
基德本人看上去竟然只是个正常的高中生，毛利兰想，大概只比伊藤或者新一会装模作样一点。
“今晚您已经走神十几次，”老人戳穿道。
“可能是——应该是淋雨有点感冒，”基德摸了摸鼻子。“爷爷你帮我煮一杯姜茶吧。”
老人应声离开房间，基德拿起铅笔，在安保图的背面画起画来。
毛利兰走近，看到纸上他几笔勾出的线条，明明尚未成形，她却认出是她的伞面。
雨花生灭的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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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发梦
落地窗外仍有细雨，窗内灯光不算明亮，映在基德的侧脸，留下一片阴影。
在雨声与阴影中，正在作画的少年不动声色。毛利兰忽然觉得房间很是空旷，眼前的人流露出一种脆弱，是伊藤、新一或基德都并不具备的印象，却莫名让她感到熟悉。
“快斗少爷，”老人敲了下门，“姜茶放在这里，您早点休息，明晚八点在松下美术馆见。”
基德点头应声，单手拿起杯子，另一只手不时在纸上添几笔线条。毛利兰在一旁无声望着画面，画上的伞面中央渐渐浮现出少女的脸，笼罩在雨中的雾气里，模糊看不分明，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雨冲散。
画上她的神色，是田中老师看到会更担心的一种抽离。而此刻观画的她同样静默无言，却仿佛被洗去寂寞或者慌乱，浸泡在一种纯粹的静谧之中。
打破静谧的是基德的落笔声。
少年望向毛利兰，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被发现，刚想后退却发现少年的目光穿过她，落在窗外的月亮上。
“原来雨停了啊，”基德轻声说着，微皱眉头喝完姜茶，放下杯子笑了笑，“茶也凉了。”
语气中有几不可闻的叹息，像一个漩涡在空气旋转开来，将毛利兰的视野慢慢吞噬，最后落入她眼中的，是夜空中无言的弦月。
意识下一次清醒时已是清晨。
毛利兰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窗帘在风的吹动下摇摆。她坐起身来，初秋的一点凉意涌上肩头，桌上昨夜盛过姜茶的杯子早已不会冒出热气。
“姜茶……”她闭上眼，昨夜梦境的画面一一闪过。说来奇怪，比起梦境，她甚至觉得更像是回忆。
“小兰姐姐，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呀？”打着哈欠的柯南出现在房间门旁，揉着眼睛嘟囔道。
毛利兰收回思绪，微笑回道：“昨晚做好的三明治放在冰箱里，加热一会就可以吃了，”她下床整理完床铺，走过去摸了摸柯南的脑袋，“柯南君先去洗漱吧。”
“好，小兰姐姐。”
早餐桌上，毛利小五郎在早间新闻的背景音中吐槽最近的议员丑闻，柯南君偶尔吐槽两句他的吐槽，在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间隙，一直安静的毛利兰忽然出声问道：
“爸爸你最近有听到，”她看向电视新闻，仿佛不经意的样子，语气却有明显的停顿与犹豫，“关于，基德的什么消息吗？”
“没有啊，他要是发预告函的话，新闻上早就有了吧，”毛利小五郎拿酒瓶指了指电视，“没发的话，鬼知道那小偷在干嘛啊。”
毛利兰点了点头：“我先走啦，爸爸你吃完记得收拾一下，”起身望向柯南，“柯南君上学路上要注意安全哦。”
“小兰姐姐，”柯南叫住将要迈步的她，“为什么问起基德？”
男孩的眼神锐利，包含与年纪极其不符的洞察人心之意，但比之他平日中办案时掌握一切的自如，多了一些复杂。
或许是焦急，恐慌，不安，又或许是旁的什么，他本人都难以分辨的情绪。
毛利兰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啦，昨天园子提到，我帮她随口问问。”
柯南望向少女的背影，她的发尖在晨光中闪烁。
他的思绪却莫名飘向某个雨夜，彼时他惊愕地目视毛利兰奔向门口的少年，那位以他的身份出现，来还一份人情的怪盗。
柯南摇头驱散这份思绪，将它归于侦探职业病的一种。
帝丹高中的日常一天很快溜走，铃木园子发现毛利兰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放学路上终于忍不住问道：“兰，昨天田中老师给社团招新定了很多任务嘛？”说完拍拍胸口，“你别担心啦，人手不够还有我这个编外人士，肯定，不会有问题！”
毛利兰摇头，“谢谢啦园子，田中老师没布置什么，”她忽然想起园子那位致力于与基德斗智斗勇的叔叔，“话说最近，铃木叔叔有收到基德的什么消息吗？”
“诶？”铃木园子困惑道，“没有诶……说来基德大人有段时间没现身了吧。”
“那园子有了解，”毛利兰迟疑着问道，“最近松下美术馆有什么展览吗？”
“我想想……”铃木园子拧眉，“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叔叔有提到松下家半年期从法国拍下了一个什么宝石，可能最近就要展出。”
“这样嘛……”
难道昨晚的梦都是现实？基德今晚真的会去松下美术馆踩点？
这未免有点……太荒谬了，报告给警视厅都说不定会被当成疯子。
毛利兰一路思考着各种可能，回到事务所时仍未想出合理解释。其实验证这个猜测的方法也很简单，今晚去松下美术馆守株待兔或许就可以。
她暗自下定决心。
吃完饭赶到松下美术馆时离八点还有十分钟，本应五点闭馆的美术馆因为特展将开放时间延长到十点，因而此时人流量仍并不算低。
毛利兰进入场馆后，在特展宝石附近观察来往游客。十几分钟的观察并没有什么头绪，直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进入视线。
没有任何福尔摩斯式的细节证据，而是一种对于气质敏锐的直觉，让毛利兰没有任何道理地怀疑这个人。
她悄悄隔着一定距离跟在男人身后，走出场馆后一段距离，男人停了下来，毛利兰就近躲到一个拐角墙壁处。
“预告函已经放下了。”
原来真的是基德，对面会是那位老人吗？
确认是基德后的毛利兰拿出手机，按下报警号码，尚未拨出，不远处传来怪盗的声音。
“兰小姐是不是也该现身了呢？”
毛利兰愕然，继而意识到基德已经想好脱身之法。她收起手机从阴影中走出，心跳得很快，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工作日的晚上，身为高中生的兰小姐独自来这里看特展，是对宝石有特别兴趣吗？”
“当然不会有你的兴趣大，”毛利兰挑了挑眉，“既然今晚抓不了你，那也就没有什么互相浪费时间的必要，告辞了。”
“一直想问，”扯下伪装的黑羽快斗单手托腮，黑色的头发在夜风中被吹得散乱，“兰小姐每次和[基德]说话，都有不小的敌意，或者说——”他轻声笑了笑，“恼怒。”
“难道是一直在意着飞船上的事吗？”
绯红迅速爬上毛利兰的脸。
“诶，还是说是新加坡的事情呢？”
毛利兰忍无可忍，“当然不是！”
“是不是因为粉丝太多，以至于需要我提醒你，偷盗是一项无法被美化的违法行为？”她近乎带了点咬牙切齿。
“拿出法律来回答个人问题啊……”黑羽快斗遗憾地叹了口气，“杜拉斯在《情人》里写过兰小姐这种选择呢——”
“‘期待所有的个人问题从政治中获得解决’”
“这样说来，兰小姐还有什么迫切需要解决的个人问题吗？”
“那你呢？每次以[基德]的身份出现，都对所有人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难道不是因为你习惯假装不在乎任何事吗？”
“躲在艺术或美的名义之下，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怪盗设定，也许本质上不过是精神虚弱和心理缺失而已。”
毛利兰说完便转身离开。黑羽快斗愣在她的身后，直到她走出视线才缓过神来。
“这么生气……不也是恼怒吗？”

Chapter 3 夜风
毛利兰回到侦探事务所时，家中空无一人。
毛利小五郎正在冲野洋子的见面会现场应援，柯南则在阿笠博士家与少年侦探团的朋友们解谜。波洛咖啡厅的灯光映衬下，事务所窗户上的招牌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入睡前，她留下玄关的廊灯，回身时看到淡黄色灯光在地板上投出自己的轮廓，骤然想起今晚路灯下基德的影子。
她在还击最后一段话时，余光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怪盗影子中左侧胸膛的位置，似乎非常接近心脏。而她的直接感受竟然是，基德的影子在夜风中有点寂寥。
这一发现更加重了她的怒气，尽管她也并不明白原因。
毛利兰摇摇头试图清除这些纷乱的想法，走回房间盖好被子，闭眼祈祷快点入睡，来结束这糟糕又莫名其妙的一天。
浅浅的睡意层层浮现，她如愿坠入梦乡。
不幸的是，梦中等待她的，仍然是她今夜最不想见到的人。
“爷爷，扑克脸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一片黑暗中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似咒语打开梦境。雾气散尽之时，毛利兰看到基德微敛的眉眼，在月光笼罩下仿佛将要破碎。
“快斗少爷继承老爷的身份这么久，关于这一点应该有自己的体会吧。”
老爷？难道是基德的父亲吗？毛利兰微微惊讶，这倒是可以解释怪盗基德的活动时间跨越之谜，但如果【基德】身份之下有父子二人，那么上一任基德去哪了呢？
“我曾经理所当然把它当作魔术师的职业要求，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破绽。然而今天回想，这份‘理所当然’多少是由于它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教导’，”少年拿起酒吧吧台的高脚杯轻轻旋转，注视杯壁上自己模糊而流动的投影，“也是父亲在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残留印象。”
“我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关于他的线索，穷尽记忆、也穷尽现实中每一种宝石的可能，归根结底，却并不是像名侦探那样的求知欲作祟，”少年轻笑，“毕竟世界的真相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需要。”
“但我却从没深究我这么执着于寻找父亲的原因，大概是出于自我逃避。直到今晚，被人当面冠上‘心理缺失’这种病，我才意识到，毫不怀疑地接下‘扑克脸’设定、执着于抓住父亲的残影、逃避思考这些行为的动机……它们都在证明：我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助的、因为父亲的缺位而感到不安的小孩子而已。”
“根本也没有比名侦探那种无聊的小孩做派高明到哪里去嘛……不过是躲在扑克脸之下的小孩子。”少年放下杯子，耸肩嘟囔道。
“快斗少爷，十七岁的年纪不做孩子该做什么呢？”老人擦拭着杯子，微笑道，“你不需要因为扮演老爷留下的怪盗角色而勉强自己做大人，也不必把自己贬低成躲在老爷影子中的附属品。孩子对父母的爱天生带有仰视的角度，”
“你只是，在用本能的方式爱着老爷。”
短暂的沉寂过后，少年夸张的笑声划破空气中渐渐聚敛的气氛。
“说这种爱不爱的话，真的很像神父啊，”被称作快斗少爷的少年大笑，双手交叠在脑后走出酒吧，“爷爷你真的不考虑以后去教堂做神父嘛，我觉得你非常适合做听人忏悔之类的角色。”
老人将杯子放下，极轻地叹了叹气。
毛利兰目视基德的背影渐渐消失。二人对话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让她陷入沉思。
显然基德偷盗宝石而后归还的行为并不是表演欲过剩的哗众取宠，而是为了“穷尽每种宝石的可能”来找到关于他父亲下落的线索；而他的父亲，也就是初代基德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失踪多年。
背负着这些秘密的十七岁少年，是怎样在月夜轻盈飞过城市上空的呢。
毛利兰忽然意识到，怪盗穿过月亮时的神情从未被仰视他的观众窥见过，或许也从未有人会在仰视他身影时真正关心他细枝末节的心情。
酒吧中的画面渐渐变得透明，一轮午夜天空的月亮缓缓出现在梦境中。
下一秒毛利兰从梦中醒来。初秋的晨光比午夜月光明亮得多，却无法让她从某种巨大的孤寂中回温。
根据昨晚的实地验证，她已经相信有关基德的梦境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某种现实投影——尽管这一点非常不可思议不合常理也不明原因，但她确实通过某种超现实的方式获知了基德的秘密，并且可能将继续通过梦境获得更多。
当一个遥远的符号与传说式人物坠落到眼前身边，展现出他丰富而矛盾的种种生命细节，观者便再难以对其产生单一的爱或恨，而只能陷入某种暧昧模糊的态度之中。
毛利兰不可避免地为昨晚自己下意识的口不择言感到抱歉，继而对这个与自己同岁、也同样成长在单亲环境的少年生出某种复杂的同类相怜情绪。
她在这种模糊态度的挣扎中浑浑噩噩过了一天。
毛利兰并非如工藤新一般拥有坚固的黑白审判天赋，一直以来她都近乎凭借自己的本能行事，因此才会在纽约陷入自我怀疑，也因此才会对点破她迷津的工藤新一生出崇拜与仰慕。
彼时工藤新一一句“救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封印住她自我怀疑的开口，将她摇摇欲坠的世界观稳稳撑住，她终于得以“有理由”地面对自己“不需理由”的本能，也就顺利回避掉对于自己本能的批判与分析。
然而此刻她再次面对本能与观念之间的艰难选择：是否应该继续利用梦境获得信息，帮助警方抓住怪盗？
她前所未有地迫切祈祷起工藤新一的从天而降，像神父一样指引她该如何抉择。
毛利兰望向在一旁看书的柯南。
“柯南君觉得，新一会……”
等待半晌仍不闻后半句的柯南疑惑道：“小兰姐姐想问什么呢？”
“没事，”毛利兰匆忙地笑了笑后起身，“用眼不要过度哦柯南。”
在转身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办法不再做这种梦就好了。
电视新闻忽然开始播报基德的最新预告函，目标指向松下美术馆的特展宝石。毛利兰望向电视屏幕上预告函落款的经典露齿笑，脑海中却是少年单手勾勒线条的落寞侧脸。
几天后，松下美术馆员工通道尽头的窗外，黑羽快斗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平台后，抬头不期然地撞见一双紫色瞳孔。
他差点崴了双脚。
“好久不见。”少女将几天前他的问候一字不差地奉还。
“这确实是缘分都无法解释的巧合了啊，兰小姐。”黑羽快斗迅速从震惊中调整过来，恢复散漫的语气。
“不巧，因为我梦到过你。”
少女的语气平淡，将撩人的话语讲出了罗列证据般的冷静，却仍然让黑羽快斗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梦到你这次行动的计划，所以才会知道你几天前来美术馆调查安保情况，今天选择在这里脱身。”
黑羽快斗挑眉，显然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的真实年龄是十七岁，其实是第二代基德，有一个在酒吧工作的助手，你称他爷爷，他称初代基德为老爷，而称呼你为快斗少爷。”
明明是关乎自己身份的重大秘密，黑羽快斗却仍然无法克制自己因为少女念出的“快斗少爷”而分神。
少女的声线清冷亦温柔，在午夜中既因空旷而显得愈加神圣不可接近，也因夜风而生出些脆弱的蛊惑力。
直到回过神来，在她疑惑的双眼中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黑羽快斗才真正确认一件事——
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Chapter 4 拼图
“这样的梦是从那天在路口遇到你之后开始的，所以我想，原因应该也与它有关，”毛利兰描述完梦境的具体内容，道明来意，“而你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至少，会帮忙想想解决办法。”
她望向身侧，却看见少年带笑的双眼，不可置信道，“你难道不想要解决这件事吗？你的身份已经快要暴露了诶，如果被我报告给警方怎么办？”
“如果兰小姐想要那么做，今晚何必要来找我解决这件事？”
毛利兰沉默地转过头，趴在天台的栏杆上看悬在高空的月亮。
黑羽快斗望着她的侧脸，莫名有些后悔脱口而出这句反问。
“我可能的确知道一些与暴雨那天有关的事，”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中罕见地带了点认真，看到毛利兰转回视线后笑了笑，“与其说知道，不如说是想起。”
“之前还不太确定，现在看来应该没错，”他盯着毛利兰的双眼：“只不过遗憾的是，似乎一点也没有唤起兰小姐的回忆啊。”
“除了扑克脸，故作玄虚也是基德的职业病吗？”毛利兰微眯双眼，捏了捏拳头。
“你小时候有没有去过京都南丹的美山？”
“诶……”毛利兰放下手，微皱眉头，“爸爸和妈妈刚离婚时，带我去京都住过一段时间，但是美山只呆了一天吧。”
“唉，看来还需要更多的线索啊，”黑羽快斗叹了口气，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冬天，下雪，路边驿站。”
毛利兰在脑海中检索良久，忽然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盯着黑羽快斗：“那个小男孩是你吗？”她凑近仔细看了看，“真的——没有一个地方相似啊。”
黑羽快斗耳廓微红，后退了点拉开距离：“当时被母亲易容了，说来兰小姐你当时也戴着口罩，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到是你。”
“那天我有点感冒，后来回家发烧睡了几天，所以记得不太清楚，”毛利兰略带歉意地解释，“那时候为什么要易容呢？”
“那时父亲刚失踪，母亲担心有危险，带我易容在美山的朋友家呆过一段时间。”
京都郊区的小村子偏僻安静，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孤立的小快斗亦不屑与同龄人玩幼稚的游戏，却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而每天出门假装忙于和玩伴厮混。
日复一日地闲逛、练习魔术、思考父亲的去向，小快斗在沉默的孤寂转动周期中陷入某种漩涡。
而打破它的契机，是与另一个小小漩涡的相遇。
某日他闲逛到村口公路附近时，天空忽然飘起大雪，他不急不忙地走向路边驿站躲雪，却在驿站门口望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同龄人。
准确地说，他只看见了一顶红色毛线帽，以及一把缓缓转动着的暖黄色雨伞。
走近以后，隔着雨伞可以望到伞主人被口罩遮去大半的脸，小女孩的头发刚刚及肩，背着一个小小的斜挎包，正将雨伞竖起来慢慢转动着伞柄。
“你在晃掉伞上的雪吗？”
小女孩似乎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来者。
小快斗看到女孩方才失神的瞳孔重新聚焦起来，才发现她的瞳色是漂亮的紫。
“你妈妈呢？”小快斗问道，他想她的神色很像迷路的小孩。
小女孩沉默，过了半晌才说道：“不知道。”声音闷闷的，不知是语气沉闷还是口罩的隔音。
果然，小快斗想，他放轻了声音：“你是不是和她走散了？”
小女孩愣了会才摇头，指了指一旁正忙着处理手机信息的男人；“我没有迷路，这是我爸爸。”
胡子拉碴的男人抬头和他点了点头示意，再次埋头处理信息。
“你是迷路了吗？”小女孩看看他的身后，只有驿站外飘洒的大雪，“你爸爸呢？”
这回沉默的人轮到小快斗。
“不知道他在哪，”他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我也没有迷路，我和妈妈住在这里。”
看上去永远不会停歇的漫天大雪下，小小驿站之中，萍水相逢的两个孩子因为相似的境遇与相似的迷路人气质而迅速对彼此感到一种同类间的亲切，他们漫无边际地互相分享生活，聊疲累了就去驿站的屋檐下接几片雪花。
或许是为了安慰对方，也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他们不约而同地绕过生活最显眼的那个缺口，转而描述生活的其他块拼图，比如魔术与空手道，比如青梅与竹马。
他们也都如愿以偿地感到了被安慰。
大雪终有停下的时刻，小女孩与父亲踏上公车前，回头望了小快斗一眼。
明明还是很小的年纪，明明才刚刚认识片刻，明明甚至一句告别也没有说，他们却拥有了一种莫名互相了解的默契，并共享了一个孩童才会有的坚定信念：生活余下的拼图一定足以拼成另一种圆满。
尽管他们尚且不懂如何描述这个信念，但自此以后他们都拥有了足够的勇气将它内化成一种直觉：要加倍珍视身边的每一个人——加倍付出或加倍包容，以此填补生活的缺口。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再陷入孤寂漩涡，就可以进入新的轨道。
他们也好像都做到了。
命运却偏偏在这时让他们重逢，就像在追问他们是否满意眼下拼凑出的圆满。
回忆起往事的二人一同陷入沉默，望向夜空中亘古无言的月亮，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并肩而立的雪天驿站。
岁月如仇，寂寞的孩子最终仍然长成了寂寞的大人。

等待！

Chapter 5 谜底
毛利兰打开房间门时，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段会梦到基德的日子。
没开灯的卧室里，月光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倾洒进来，铺在少年的白色礼服之上，衣角在晚风中一次次翻涌纷飞出类似浪花的形状。
“你不怕被发现吗？”
“在被发现前我保证一定逃掉。”少年举起手做起誓的样子。
自从那晚一同回忆起多年前的初见，毛利兰不再梦到有关基德的现实，但基德却开始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生活。
比如偶尔出没在她生活各个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表演魔术，比如每一次寄出预告函时都会同步以各种方式向毛利兰寄出预告函的谜底。
各种方式包括寄到侦探事务所的快递、帝丹高中的书桌抽屉、从图书馆借阅的书籍等等，以至于毛利兰已经对他落款的笑脸露几颗牙齿都烂熟于心。
她无从得知基德这样做的动机——像是一种邀请她成为共犯的阴谋，也像是单纯地请她欣赏他精心准备的show，或是一时兴起的打招呼式恶作剧。
她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平静收下，在时间的法力中渐渐习惯这一固定环节，甚至偶尔会有种被陪伴的错觉——尽管对象是一个来去成谜的怪盗。
他们便如此互相“陪伴”地度过了又一个冬天。
基德并未向她透露更多的信息，毛利兰也没有再问。他们之间达成一种奇异的平衡：毛利兰不必因为隐瞒基德的信息而负疚，毕竟她也不知道多少；而知道的那部分却足以让他们对彼此不再见外，甚至因为同类感而搭成某种临时同盟。
这种同盟的念头每次浮现，都会让毛利兰觉得荒唐。
譬如此刻，怪盗靠在她卧室的窗边，单片眼镜下目光散漫，嘴角微微勾起，手中抛着她放在桌上的苹果，放松到像是在他本人家中。
毛利兰就会生出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兰，睡前除了苹果——”
“是有什么急事吗？”担心隔壁的柯南和父亲有所察觉，毛利兰急急打断。
为什么自己像是他的共犯？
这个自己还不知道姓氏的人又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自己的名字？
少年咧嘴笑，露出的牙齿个数相当标准，好像能读懂她的焦虑慌张与一点点不忿。
“说来兰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叫黑羽快斗，请多指教。”
毛利兰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明白基德为什么突然打破信息平衡。
然而首先浮现的情绪却不是恼怒而是担忧——这样的自我介绍实在太过于反常，反常到像是告别的开端。
“跟ICPO达成了协议，”黑羽快斗继续抛着苹果，“协助他们端掉当年追杀我父亲的组织，然后他们可以宣布基德已死于伏法。我的罪行勾销。”
房间里安静到只有苹果一下下落在他手掌的声音。
许久以后毛利兰才轻声问道：“这是你原来的计划吗？”
“……不是”少年笑了笑，“但这样可以让兰没有负担地知道我的名字啊。怎么算都不亏吧。”
“为了谈这份协议，冒了多少险？”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不过是欠了个家伙一点人情，以后去英国给他赔罪就是。”
“最后一个问题，”毛利兰轻声问道，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他们之所以同意，是不是因为这次行动本来就非常危险，你凶多吉少？”
黑羽快斗放下苹果，对毛利兰勾起嘴角，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是他们的判断，并不是事实。”
“抱歉这次行动不能预告兰，”黑羽快斗纵身跃出窗户，“今晚好梦哦。”
桌上留下一张白色便签，毛利兰走近，发现其上的落款不再是那张标准笑脸，而是黑羽快斗四个字。
便签中央写着“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附一个颜表情笑脸。
毛利兰将便签拿起，翻到背面发现他留下的时间地点。
是她某次提及很想去的一个画展。
“笨蛋。”
空气中少女的呢喃浅淡，轻易消散在窗外吹进的风中。

Chapter 6 象牙舟
辗转反侧终于入睡后，毛利兰在梦中回到多年前的下雪天。她安静地听完驿站中两个孩子幼稚的谈话，在他们将要分别时伸出手，想摸摸他们的头。
梦在此时结束，醒来的毛利兰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日子在这种不安中悄然划行。
毛利兰在空闲时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园子和柯南都有些紧张她的状况。
直到四月初的某天，冲野洋子主演的电视剧被插播新闻打断。在毛利小五郎的抱怨声中，正在收拾餐桌的毛利兰仿佛有所感应地望向电视。
主持人正播报东京市中心的连环爆炸，表示目前局势已经稳定，无民众伤亡；袭击由一个跨国犯罪组织制造，该组织似乎与怪盗基德有关；
据可靠消息，基德大概率在袭击中死亡。
毛利兰恍惚了片刻，解开围裙奔出事务所。
在楼道被跟上来的柯南拉住，她回身望向自己被牵住的袖角。
“小兰——”几阶楼梯之上的小男孩快要能和她平视，细看才发现她眼眶泛红，隐有泪花，竟然有些犹豫问下去，“小兰姐姐，你——你要去哪？”
“我现在，”少女面容平静，似乎眼中的泪花皆是假象，“是在和柯南君说话吗？”
柯南在这样平静到近乎审判的目光中无法集中任何思绪，他只是下意识机械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已经换上了平易的笑容。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确认，麻烦柯南君告诉爸爸，我不会有危险。”
“你们早点休息，我确认以后就会回来。”
说完她轻轻将柯南的手从自己的袖角上拉下，摸了摸他的头，转身坚定地离开。
并没有跑出多远，她在一个拐角撞入温暖的怀抱。
“原来练空手道的人跑步也会很快啊，”少年无奈地说，“还以为时机刚好可以去事务所找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他的衬衣很快被泪水浸湿。
少女无声地大哭，好像漂泊日久的船只终于找到港口，可以停下来，专心宣泄过去所有被包裹起来的委屈。
春夜月光皎皎，温柔笼罩她的发尖，仿佛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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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柯南后知后觉兰对自己的身份早已察觉，然而观察毛利兰的日常却似乎与往日并无差别。
除了她不再走神，除了她表现出的快乐相较往日更加坚实。
但这却让他更加不安。几日的天人交战过后，他终于决定向她坦白一切。
时间仿佛乐于开这种循环的玩笑，他决定坦白的那天又是一个下雨的晚上。
而他犹豫着艰难开口的半句话，也是被同一个人打断。
“兰”
毛利兰转身向门口望去，头发被淋湿的少年斜靠在门边，散漫地笑。
“不是告诉你会下雨吗？”她这样微微抱怨着，却还是上楼帮他拿毛巾。
被留在原地的柯南抬头望向这次并没有转身离开，而依旧温柔注视着毛利兰背影的这个人。
“你是不是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
被质问的柯南微微低头，目光被挡在反光的镜片之后，手却已经握成拳头。
“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错觉，只是因为她愿意给你而已。”黑羽快斗轻笑，语气中带了些轻蔑，“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正如你需要欺骗她，她也需要欺骗自己吗？”
柯南猛然抬头，愣怔地看向他。
“毕竟曾经把你当成重要拼图，又怎么可能让你变成新的缺口？”黑羽快斗摇头，似乎对眼前人的如梦初醒感到遗憾。
“名侦探，造梦的人已经走了哦，还赖在梦里不走的是小孩，”少年弯腰盯着柯南的双眼，忽然笑开，拍了拍他的肩膀，“哦——我忘了，”
“你本来，就是刚上一年级的小孩嘛。”
江户川柯南愣怔在原地，握紧的拳头忘了松开。
毛利兰和黑羽快斗已经走到楼下。
黑羽快斗撑开浅黄色的透明雨伞，与毛利兰一起步入雨幕。
路灯的光线中，二人在积水的路面上落下交错的影子，被一并包裹在雨伞的投影之中。雨水降落到路面，伞影的轮廓闪烁着破碎，随他们的远行渐渐消失在柯南的视线之中，融入无边无际的春夜。
像是小小船只，驶离短暂停泊的海岸，将要去往开阔明亮的海面。
像是伞影上的他们终于自由。

哈哈哈在老福特上也看到了，好喜欢

好喜欢！情感细腻 温柔透过文字的溢出～现在的孩子们文笔真是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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