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限量海岛最后一夜,炎热潮湿的夜晚,从俱乐部回来后,允浩即变得过分安静,开车时没声音,看资料时没声音,收发邮件时没声音,连递给美女厨娘小费时也悄没声息。
客厅桌上摆着从厨房热线预定的限量海岛大餐,牛排鲑鱼,松露鹅肝,智利红酒…餐桌两边,有天与魔头,两人好似情侣般各自端坐。
半晌,允浩起身开红酒,煞有介事地端详了半天酒瓶上的Label,默默用小刀沿着瓶口切封盖,用餐布擦干净,开瓶器的螺旋体慢慢插入软木塞,一点点旋下去,快到达底部时,开瓶器扳下,木塞顺利拔出…
很小很小“扑”的一声,他也皱眉,木塞放在碟子上,端到有天面前:“爱喝红酒的人都喜欢收藏软木塞,好酒的塞子上一般会有漂亮的花纹,喏,给你看…”
爱显摆,不好意思驳他面子,有天装模作样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完了用手指轻轻抠。
“送给你?”郑允浩硬邦邦地说。
“什么鬼东西,我不要…”
魔头一愣,“啪”一巴掌打在有天头顶,抢过他手里的木塞,转身走回座位,给自己倒上一大杯,也不醒,仰头咕咚咚倒下去。
很快,一瓶见底,示意有天动手开第二瓶。
他永远最喜欢看他出丑,单手托着腮帮子,好像欣赏艺术小品,目睹小助理钻木取火般旋了半天的开瓶器,终于哈哈笑出声。
“朴有天…”
“干嘛?”
“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回去后把你调到Commercial部门,让你跟着Carr做事,你去不去?”
小助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埋头专心取着木塞,螺旋体转半天,生生歪在一边…一点点退出,重来,再歪,再重来…
“商务楼宇部是Cooper最杰出最挣钱的部门,过去两年一直是我亲自管理,每一位咨询顾问都是我亲手培养起来,出去都能独挡一面,是个很好的部门,大家也很团结,你如果愿意过去,我让Carr帮你安排,从最基础的咨询顾问开始做起…”
反复几次,螺旋体还是歪的。
不服气,用力拔出,果然,软木塞半途断裂,出来一截,留一截在玻璃瓶口。颓然扔了开瓶器,有天打起精神,努力对着郑允浩微笑:我不想去…
我并非在赶你…
知道…
我身边的事情,你做上半年就会腻味…Cooper Consultant的商务楼宇部,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挤,你才大学刚毕业,什么经验都没有,在我身边挂个衣服订个早餐,再能干又怎样?以后最多成一只超级“垃圾猫”,可如果去了Carr那里…
垃圾猫?
为什么自从来了这个限量海岛就好像掉进一个奇幻动物园,长睫毛的骆驼,喊‘爱你’的海鸥,赖着不肯走的垃圾猫…
猫主人看上去几分恼火,绷紧面孔,拿过开到一半的红酒,螺旋体继续往下钻,一会儿功夫轻松取出半截木塞,凶巴巴地对他说:“给你时间考虑,下礼拜拓展培训结束后,你如果想去Carr的部门报道,我会让人事帮你发异动通知。”
化成糖水的心冻在谷底,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身。
有天终于默默低下头。
如果魔头愿意说实话,或许他会答应去Carr手下做无间…
他不笨,其实也不用多聪明就能想到,公司那么多部门,如果仅仅是为了“垃圾猫”的前程,郑允浩有太多地方可以安插他的小助理去锻炼…可为什么偏偏是刚换来新总监的敏感部门,为什么偏偏是有着奇怪嗜好弯不弯直不直的老卡…说不定,烂人老早就想在商务楼宇部安一步棋,说不定,那天酒会上也是故意让有天见到老卡,说不定,烂人这会儿心里正盘算着如何用美男计反间计离间计赶走老卡…
这些事,如果他能明白说出来,他会答应他的…
脑袋越埋越低,差点埋进牛排里。
有天,你干嘛拿脸贴着牛小排?他的声音,几分小心,几分戏谑。
不想去,在你身边,做垃圾猫也可以的…小声说,低地只有牛肋排才听得见。
是不是怕老卡欺负你?
不怕…
那为什么不想去?
就是不想去…
他抬头看他,那模样,十二分地惹人。
低低咒骂一声,允浩漆黑的眼瞳微微收缩,嘴角歪出个恶作剧意味的笑:“朴有天,你该不会是…舍不得离开我?”
心口没来由地一震,潜藏的情愫好像过街老鼠,白天躲着光,夜里猫出来偷偷看他两眼,以为藏好了安全了,却不料在三言两语的玩笑话中隐隐现形,岌岌可危。
几不可察地倒抽一口冷气,张大嘴,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没申辩没否认。这样的反应再笨的人也能猜出七八分,更何况是CEO大人?
魔头放下酒杯,十指交扣,视线稳稳定在芝士鲑鱼的餐盘上,嘴角惯例勾起一抹冷笑,淡淡说:“朴有天,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误会了什么?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一瞬间,有天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他的声音带着重重的恼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意味。
“是不是喜欢我?”再问一遍。
“没有!”抵死不认。
“撒谎!白天救生课上,我碰你的时候,你明明有反应了,别跟我说那是尿憋的!都和你说过不许喜欢我的,什么记性?怎么就忘了?”
怎么忘了?
不许喜欢?
几时说的?
郑允浩,还真不带你这样玩的!
限量海岛晚餐本就是鸿门宴,白天心肺复苏的时候,他就怀疑他动了小心思,所以玩到一半意味索然…
郑允浩,请问我为何要喜欢你?难道你是阿波罗?还是潘安?李白?莫奈?如果是那样,倒也没话说,让我半夜排队敲窗翻墙也可以,可你是吗?如果你既没才高八斗,也没风流倜傥绝世无双,还动不动发脾气耍大牌,时不时摆一副教训人的臭脸,那我为何要硬挤上去喜欢你,我犯得着吗我?我前卫荒诞?我行为艺术?我…
愤怒表白如限量海岛绚烂烟花。
可恨说到一半,小助理台词卡壳,180的智商和魔头对阵,压根不够用。魔头涵养好过上回,不怒反笑,大拇指伸过来按住有天厚厚红唇,懒懒说:真奇怪,你每次啰啰嗦嗦说一大段话的时候,我都想…
想干吗?
想把你装进我的手表盒子里…
限量海岛最后一课:
千万不要和气场大的人玩心肺复苏…
不因为他很乖,愿意听你说话,愿意花费巨大努力走进你关着门的鉄城堡,你就喊他“垃圾猫”,那不公平…
最后,宝贝的东西,记得千万把它深深放入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