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绝望的心情回到内城的城堡,银华此刻只想见燎日,虽然她也不知道见到了大王应该做些什么。
质问?怨恨?愤怒?
这些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王不会这样对待我的,不会的!
存于心里的依然是否认。
密室的大门是随时向她倘开,这是大王待她特别之处,所以对燎日,银华一直都是信任非常的……可是为什么事情并不如他说的那样呢?
思堂的真实面目,星璇少主冰冷的怒意……
每一想起就觉得痛苦非常。
如果失去了星璇少主就像是失去了生存目标一样无所归依……
多年来孤单一人在妖界,孤独寂寞的滋味已然尝够,不公平的欺凌使自己变得愤世,变得谁都不相信,就只有十年前偶遇一抹暖入心窝的温柔,为什么上天就不怜惜一下自己?
思绪混乱中,无意识地走向主案台前,台上尽是大王平时阅读的宗卷……大王……大王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落败吧……面对星璇少主或许一开始自己就注定会败,在人间里不是听人说过所爱的人会是弱点般的存在吗?
星璇……
突然一卷黄色的旧样绢质文书映入眼帘,一下子就瞥到‘星璇’二字,银华绝望飘渺的心像被什么敲醒似的把文件抓了来看。
“……星璇……原石村一夫妇之子……父为一千年狼妖赤炎……母为一人类女子……十五年前,一妖曰燎日至石村……”
越往下银华的声音越抖以致无法继续念下去,没有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是燎日大王杀了星璇少主的父母而把他捉来到里蜀山来让他成为自己的养子?
一时间,银华只觉得天旋地转。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呢?
“谁在里面?!是银华吗?”一声厚重有力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毫无疑问是燎日,银华几乎是反射性地将黄绢文书收进怀里。
“大王……”分不清此时心头对燎日究竟属什么滋味,这几年来他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像是有意成全自己的愿望,将她视作未来的儿媳妇,所以那次自己才大胆地提出了事成之后的要求。虽然以星璇少主现在的身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大王一直在研究生体移灵术,她相信这个问题迟早会得到解决……只是当下发现这一重大秘密,银华的一颗心乱得可以,唯一想到的是要把这东西拿给少主看……但,但这样的话也算是背叛了燎日大王,几年来与燎日大王的相处也产生了非是一下子能抹去的感情。
“你怎么回来了?璇儿那边怎么样了?”燎日打量了满脸泪痕的狐妖后问,语调有些许不同于以往的亲切,捎带冷硬。
“……”
“是失败了吧。”燎日叹了口气,又道:“算了,一开始我就没有对你这次行动抱什么期待。”
“大王……”银华闻言一惊抬头,大王不是一直都在鼓励我的吗?怎么……
“如果璇儿是能让这些花招蒙住眼睛的,我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燎日边说边踱步到案前的宝座上坐下,平视着银华。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呢?您不是一直认为属下的办事能力是不同于其他部下的吗?这些年来,银华也为大王立过不少的功劳……”
“对啊。”燎日认同地点头:“从前的任务你确实完成得不错,但这次却非常的失败……是因为对象是璇儿吧?”
银华有点摸不透燎日话语里的意思,这是安慰还是责怪呢?
燎日没有理会她明摆在脸上的困惑,继续道:“你很想得到璇儿吧?”
“大王,您为什么这样问呢,银华的心意您不是早已知晓的吗……”气氛感觉不对。
“你以为你配吗?”燎日依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说着:“你竟然妄想得到我精心培育出来那么优秀的璇儿?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银华面对着燎日那张写满了嘲笑的脸,终于醒悟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大王……你……你不是答应过属下的吗?”
“对呀,我是答应了,可我答应的是如果你的任务能完成那么一切好说,可……呵呵。”燎日冷笑了一声,鄙夷地斜睨了受到巨大打击的女妖,续道:“可那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大王……”银华把拳头捏得死紧,指甲都深陷在肉里,连血都渗出来了。
可是依然不痛,因为最痛的地方是胸口的位置,涵盖了其他的部分。相比于现在恨不能一死的心情,这么一点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这样吗?原来自己真的只是陷入了一场被捉弄的游戏而已……
想到这里,银华的目光反而变得坚定了。
“那请你告诉我,星璇大人的亲生父母真的是你杀的吗?”
闻得此言,燎日吃惊地站起来:“你……”低头找案台上的文件,果然没有了那一份黄绢质地的。
“你把那份文书拿到哪里去了?!”燎日愤怒地迈步走向银华。
“这么说,上面写的事情都是真的了。”银华以锐利的目光盯视着燎日,身体做好了退走的准备,决心一定要把文书交到星璇少主手上,当然,她同样清楚燎日的实力,恐怕此举极端冒风险,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她感到恐惧,重要的是不能再让星璇被欺骗。
在这样想的同时,燎日已经在手中凝聚起火焰球,银华见势立即向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已经念起瞬间移动的法咒。
燎日的法力与速度在妖界里最为厉害,连星璇思堂都不是对手,何况是小小的银华,还没有来得及隐去身影背后已经挨了燎日重重的一击。
“啊——”受重创的身体喷出一口血来,银华以意志力支持着自己,咬牙继续念咒语。
无论如何都要把消息带到星璇那儿去。
强忍着背后烧灼般的疼痛,银华终于在燎日第二波攻击打来前消失了身影,强烈的火炎波因为失去了对象而重重打在了密室里坚固的石壁上,看着穿了一个大洞的墙壁,燎日叹了口气,又要找小妖来维修了,破败、杂乱、不整齐都是他极度厌恶的。
只是……这个逃走了的银华……
燎日的唇边泛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份东西我原本就想让你拿给璇儿看的呀,乖孩子,你又听话地照做了呢。”
对于不是放在心上的人,他向来没有对其行善的心情,而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放在心里的人只有两个,毫无疑问,一个是璇儿,另一个是那个只留下感觉,曾经带给他莫大伤痛的人。
“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就那么一瞬间,原本还面带讽笑的妖王突然流露出无比悲伤的表情。
而那声音,实在是爱恨交织,无以为止……
银华走后,星璇在听说思堂醒了之后再次来到了他的房间,把事情的经过一一相告。
“所以,这次的事件现在基本上是告一段落了。”如果父亲接受这次挫败就此罢休的话。想归想,但星璇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听到了银华是受某人的指派来行事的,思堂稍微有些懊悔自己的轻信,但当初谁能料到那些事情呢?
“原来是这样,那个指使者究竟是谁啊?”
“……”
见星璇有些欲言又止,思堂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幕后指挥者就是燎日。
虽然感觉很不爽,但与其让璇为难,倒不如不要追问,从此暗自小心就是。
“算了,算了,反正如你所说银华的事情已经算是暂时结束,就先不多想了。”
有些惊讶于思堂这样说,因为对于想对自己不利的人他向来是喜欢追究到底的。但细想想,很快的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泛起一股感动。
思堂就是这样体贴的人啊。
“思堂,谢谢你。”
贸然听到星璇这样说,思堂有些不解,之后却是不好意思。
发生了这样的事件,璇对自己却一点而间隙都没有产生,思堂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恬恬的心情。
看着思堂,其实经历过那件事,星璇心里也并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思堂当时的表现给了他极大的震撼——非关抗拒与否的问题,而是他之前的疯狂与之后的自虐般的压抑都让他感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他如此呢?虽然这个问题未能够一下子想明白,但思堂那颗维护自己的心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心上涌起一股想要回应他的想望,所以无论父亲作如何想,他都会维护思堂的安全。
来到基地后方的庭院处星璇才想到离去的银华。
看到思堂已经彻底没有大碍,愤怒的念头消弭,细想起那狐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她真的就是小时候遇到过的那只狐狸,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或许自己也能够客气地对待她吧?
正想着,一道红光突然在眼前闪现,星璇本能摆出防备姿态,却在下一秒看到浑身染血的银华重重跌落在地。
“银华?!”
“星……星璇……”银华艰难地睁开眼睛,受伤并使用法术过度已然使她奄奄一息。
“小……小心燎…燎日大王……”银华强撑着颤巍巍的手伸进衣襟内掏出染了血的文书,拼命地喘息着,然后把它递给星璇。
星璇俯下身但没有马上接过来,只道:“你伤得很重,还是先疗伤吧。”
听到这句话,泪水不受控制地涌进银华的眼眶,断断续续地问:“为……为什么……我…我做过……那么…那么过份的事情……你为什么……还对我……没有戒备……之心呢?”
“目前的状况,我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地戒备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星璇淡淡地说出事实,伸出手来要为银华疗伤,虽然她的伤势要快速医治好根本不可能,但缓解一下痛楚还是可以的。
但银华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让星璇空耗法力,中了那一招的同时也被燎日大王的火毒所伤,那是迟早要送命的。
迎上星璇不解的眼光,银华含泪再次摇头,虚弱地道:“你……你还是…跟当初见面的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要提防…防燎日……他是你的……杀……”说到这里突然失去力气,只能喘作一团,硬把文书往星璇怀里塞去。
此时对着濒死的银华,星璇觉得实在不是看她带来的消息的时候,哪怕那消息确实重要非常。
“你不要再说话了……”
银华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父母在人间被害,自己被捉到锁妖塔内,之后是在妖界里颠沛流离,受尽欺凌,错信了燎日,错疑了思堂……就只有……就只有十年前的那短短的一段成为了心头上最最重要的记忆……无边的杂草草地上,那一个迎风而立,眼神飘渺的白衣少年……
那一份温柔,那一份温暖,她现在终于明白思堂的心情……面对着他,只要见识过那份窝心,那一份蕴涵在微微冷意里的热切,就会渐渐的不可自拔吧……
“请你……无论如何……如何都不……不要离开……思堂大人……他……”
“银华?”一时间星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银华仿佛突然恢复了一些力气,青碧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面前的银发少年。
星璇清晰地联想到当年那只小狐狸临去前投寄给自己的一记回眸,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事情似的。
“对不起……请代我向思堂说对不起……”
“银华……”
“你不知道吧……我和他一样……我…我对……你……”说到这里她急剧地一昂身,星璇连忙扶住,一口血就直直地喷在星璇洁白的衣衫上,银华似乎是受到惊吓那样定定地看着那抹鲜红,紧接着整个人松弛下来,无力地倒在星璇怀里,迷离地看着他,语意凄苦:“现在……说这个……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闭上了眼睛,随着一行眼泪滑过梨花瓣一样的脸,狐妖再也不动。
“……”此刻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冷静下来后不禁要想,到底是什么文书使她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带到自己这里来?
并且多次提到了父亲……
星璇轻轻地放下银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捡起那文书展开来……
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来,在妖界,虽然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但下雨却是稀罕的事情,能让妖们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正常。
哗啦哗啦的嘈杂声让思堂好不容易稍微转好的心情烦躁起来,心里总好像有股不祥的感觉……难道是璇……
想到这里,思堂再也无法呆在房间内,可是到了星璇的房间又不见人影,立即抓了个小妖士兵问道:“首领呢?你知道首领到哪里去了吗?”
小妖被思堂那焦急严峻的脸色吓得话口舌不清:“之前……看到首领去了基地后面的……院子,不…不知道……还在不在……”
没有等小妖把话说完,已经不耐烦的思堂一把甩开了他,冲向了基地庭院的方向。
妖界鲜少有这样的滂沱大雨,灰紫色的天空宛如一团诡异的阴影一般笼罩在头上,在雨帘中仿佛还在一步一步地逼近……
庭院里的奇花异草被雨点打击得东歪西倒,风鸣有如一声声为谁哀叹的悲呼。
面容呈死灰色的少女身躯僵直地平躺在草地上,身旁被风雨催残得不断摆动躲避的草叶丝毫未能影响她永恒的沉眠,而站立在她身前银发白衣的少年同样如雕塑地置身于风帘雨幕当中,那修长纤细的背影给人一种遗世孤立的哀,显得愈加单薄和脆弱。
置于两者之间的是一卷湿透了的黄绢文书,字迹已经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不清,远距离的观望只像是一道道横流的黑色血迹……
这就是思堂当日找到星璇时所看到的画面,这幅景象就如永恒的梦魇一样清晰地刻印在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