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叶峰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丛容的脸更红了。 在房间里坐下来，叶峰打开煤气炉烧开水。丛容抱着“优等生”喂牛肉干，“优等生”在丛容怀中一副享受的样子，一边吃还一边直哼哼。 “叶峰……”丛容低声唤道。 “怎么？”叶峰从厨房间走回来，打量着丛容欲言又止的神情。 “昨天……又和你爸爸闹矛盾了？”丛容问道。 叶峰脸色一沉：“他又和你说了？怎么他什么都要和你说呢？有时我都弄不清我还是不是他的儿子，什么事都要外人来传达。”丛容往沙发里瑟缩了一下，低声重复道：“外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峰想解释，但是还是作罢了。原本就不是一个善於言辞的人，何况也不喜欢解释什么。 沉默半晌，丛容抬手抹了一下脸，站起来轻声说：“天快黑了，我还是回去了吧。”薄薄的暮色从背后打过来，将丛容的面色映得一片暗淡，只能看清楚她的眼睛，泪光盈然。她抿了一下嘴角，转过身去，握住门的把手。 叶峰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丛容，“对不起，不要走……我只是……只是……”叶峰的声音急促而含混。 丛容的手僵在把手上，有时她不知道如何和叶峰说话，这个男孩子总是弄得她心中酸痛。
“其实你爸爸什么都没和我说，只是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你大概不想见他，也许会想见见我。他让我给你带来这个……”丛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叶峰。 转过身，她看着叶峰的眼睛，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了，但即便以我这个“外人”的眼光来看，你爸爸也是很爱很爱你的。有这样的好爸爸，是你的幸运。也是你为爸爸着想一下的时候了。” 叶峰的手缓缓松了开来，他看着窗外，生硬地说：“这个……你就不必管了……” 丛容叹了一口气，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暗淡的路灯下，淡蓝色的裙裾闪了两闪就不见了。 叶峰想追出去，手触到门，又缩了回来。 在门口呆呆站了片刻，他快步走到阳台上向下望去，暮色迷茫的街上，哪里还有丛容的影子。路灯亮了起来，仿佛突然之间，夜晚降临这个城市。 厨房里，开水在支支的叫着。叶峰走过去关掉煤气，回到客厅里，打开日光灯，颓然坐倒在沙发上。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脾气会变得这样坏，尤其在这些爱自己的人面前。其实并不是故意要去伤他们心的，只是有时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仿佛都不是由这个大脑控制的，而是跳过了某一个环节径自涌出。 我这是怎么了呢？叶峰忍不住把头埋到掌心里。额头触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原来是丛容转交给他的爸爸的信。 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手掌大的硬卡，是今年国际交响乐年会开幕演出的入场券。叶峰想去看这场演出的想法对谁都没有透露过，因为对没有固定工作的他来说，入场券的价格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以他高傲的性格，当然也不会向别人借钱，哪怕是自己的爸爸。然而原本以为对音乐毫不关注的爸爸，竟然为他买到了这场音乐会的票。一刹那，叶峰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不是因为爸爸付出的这笔钱，而是这份心思。 信封里还有一张白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寥寥几个字。叶峰一眼就看出是爸爸的笔迹：“如方便，周二中午回家一趟。父字。”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花很漂亮。” 爸爸也同样不会表达感情，但是从生硬的笔触中，叶峰仍然能够感受到亲情在两人的血液中涌动，这是亘古不变的、从血脉中延续下来的感情。

真的是不应该再伤爸爸的心了。叶峰这样想着。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在下一次见面时，两人会不会又互相伤害。如同亲情一样，同样存在于血脉中的是两人如出一辙的倔强。
这时从容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过她单薄的身躯，带着一些初冬的味道。脸上的眼泪早就干了，但是心中还在隐隐作痛。和叶峰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是很快乐的，但是叶峰身上有什么一直让她不安。交往的过程中，有许多地方是需要小心翼翼地去躲避的，许多话题是不能够触及的，叶峰心中最深处始终不能对人敞开。
从容一直相信叶峰有一天能够完全走出自己设置的禁闭区，走到阳光中。但是在这一刻，独自走在这华灯初上的繁华的街头，从容觉得这信心在慢慢地离她远去。她觉得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自己也在被一点一点地磨损掉。 加紧步伐，从容走向已经亮起灯的家中。 “我回来了。”推开门，从容愣了一下。爸爸妈妈坐在桌旁脸色严峻，似乎在讨论什么重大问题。 看到从容回来了，妈妈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爸爸抢着说道：“容容回来啦，先吃饭吧。” 吃饭的过程中，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妈妈一直没说话，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情绪，爸爸则拼命找话说。 记得上一次妈妈有这样阴沉的脸色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就是那一回帮叶峰作弊，弄得从容自己只考了65分。这次从容竭力回想自己在学业上有什么过失，但最近两年她的成绩从来没有跌出过系前三名的行列啊，而且各种奖项统统包揽，就连卫生积极分子这样的小奖都得了啊。妈妈不可能有什么不满的了。而且看妈妈这次的情绪，似乎是比上次还要严重的事情啊！难道……难道……是和叶峰交往的事被他们知道了？想到这里，从容的手一抖，筷子“当”的一声掉了下来。 有许多次从容都想和爸爸妈妈说叶峰的事，但是每次说到流行音乐，妈妈总是说：“那些个所谓搞艺术的小混混啊。”这样一来，从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妈妈和爸爸都是大学教授，在学校里待久了，习惯了以学历的高低来评判一个人的能力，尤其是妈妈。很多次从容都想对他们指出这种看人的方式是不对的，但讲理论的话她是说不过妈妈的，而实际的处世经验更不能和父母相比，只是直觉上就觉得不对，而直觉是不严谨的，妈妈根本不会理会。 现在在妈妈的目光下，从容心中很不安，都没有胃口吃饭，匆匆忙忙扒拉了几口，说一声“我吃饱了”，放下饭碗，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 身后妈妈的声音响起：“从容，一会儿来一下书房，我有话要问你。” “好……的。”从容战战兢兢地回答。 大事不妙，妈妈没有叫她“容容”，而是喊“从容”，就是说发生了严重的事情；况且不在房间里说，而是去书房谈，就是说发生的不是一般严重的事情。 从小，爸爸妈妈就没有骂过打过从容，犯了错的话惩罚往往是一场长谈，地点总是在书房。因此书房是从容最害怕的地方，其实她宁愿爸爸妈妈打她一顿，也不愿这样的长谈。为了避免去书房，从容一直在努力完成父母的要求，做一个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已经有很多年，妈妈没有对从容说出“去书房”这样的话了，现在…… 从容站在自己房间的镜子面前，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告诉自己要镇静，谈一谈又不会如何。不过她真的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去那个气氛肃然的书房被“审问”。妈妈一定会很“民主”的“审问”她的。想到这儿，从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笃笃笃”，在门口磨蹭了许久，从容还是不得不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妈妈在里面应道。 从容推开门，看到妈妈坐在书桌后面，就着桌上台灯的光，正在看一本书。看到从容进来，她放下手上的书，摘下眼镜，示意从容坐在书桌前面的靠背椅上。 书房里有一股书的味道，但不是从容喜欢的淡淡的油墨的香味，而是混杂着陈年墨汁味道的旧书的气味，就像老去的朽颓的知识和岁月。也许是心理作用，从容觉得弥漫着这个味道的空气，也因为沾染了岁月的痕迹而凝滞起来，沉甸甸地压着自己。 良久，妈妈都没有说话，从容怯怯地抬起头，发现妈妈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在从容眼中，坐在书桌对面的不再是平时有说有笑的妈妈，而是学生眼中严厉的林老师。从容觉得在妈妈这样的盯视下，自己身上简直要出来一个洞了。现在她倒是宁愿妈妈快点开谈，早死早超生。 “今天下午你去哪儿了？”终於，妈妈开口问道。 “下午……”虽然是意料之中，从容还是一惊。果然，妈妈知道我去看叶峰了。 “下午……去看了一个……朋友。”从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 “朋友？什么朋友？”妈妈皱着眉问道。 “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从容含糊其辞地回答。 “你们在谈恋爱吗？”妈妈单刀直入的问题让从容浑身一颤。 “其实……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 “不能完全算是，就是说是了？”妈妈的声音提了起来。从容心中一紧之后，反而松了下来。反正迟早他们都是要知道的，那就坦白说出来好了。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 “你们交往多久了？”妈妈根本没听见从容的解释，也许是不想听，打断她的话，径直问下去。 “交往……认识好多年了。” “好多年？到底几年？” “高中时就认识了，我们是高中同学啊。” “高中同学？他那么老了才念高中？”妈妈愕然问道。

真的是不应该再伤爸爸的心了。叶峰这样想着。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在下一次见面时，两人会不会又互相伤害。如同亲情一样，同样存在于血脉中的是两人如出一辙的倔强。
这时从容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过她单薄的身躯，带着一些初冬的味道。脸上的眼泪早就干了，但是心中还在隐隐作痛。和叶峰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是很快乐的，但是叶峰身上有什么一直让她不安。交往的过程中，有许多地方是需要小心翼翼地去躲避的，许多话题是不能够触及的，叶峰心中最深处始终不能对人敞开。
从容一直相信叶峰有一天能够完全走出自己设置的禁闭区，走到阳光中。但是在这一刻，独自走在这华灯初上的繁华的街头，从容觉得这信心在慢慢地离她远去。她觉得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自己也在被一点一点地磨损掉。 加紧步伐，从容走向已经亮起灯的家中。 “我回来了。”推开门，从容愣了一下。爸爸妈妈坐在桌旁脸色严峻，似乎在讨论什么重大问题。 看到从容回来了，妈妈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爸爸抢着说道：“容容回来啦，先吃饭吧。” 吃饭的过程中，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妈妈一直没说话，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情绪，爸爸则拼命找话说。 记得上一次妈妈有这样阴沉的脸色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就是那一回帮叶峰作弊，弄得从容自己只考了65分。这次从容竭力回想自己在学业上有什么过失，但最近两年她的成绩从来没有跌出过系前三名的行列啊，而且各种奖项统统包揽，就连卫生积极分子这样的小奖都得了啊。妈妈不可能有什么不满的了。而且看妈妈这次的情绪，似乎是比上次还要严重的事情啊！难道……难道……是和叶峰交往的事被他们知道了？想到这里，从容的手一抖，筷子“当”的一声掉了下来。 有许多次从容都想和爸爸妈妈说叶峰的事，但是每次说到流行音乐，妈妈总是说：“那些个所谓搞艺术的小混混啊。”这样一来，从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妈妈和爸爸都是大学教授，在学校里待久了，习惯了以学历的高低来评判一个人的能力，尤其是妈妈。很多次从容都想对他们指出这种看人的方式是不对的，但讲理论的话她是说不过妈妈的，而实际的处世经验更不能和父母相比，只是直觉上就觉得不对，而直觉是不严谨的，妈妈根本不会理会。 现在在妈妈的目光下，从容心中很不安，都没有胃口吃饭，匆匆忙忙扒拉了几口，说一声“我吃饱了”，放下饭碗，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 身后妈妈的声音响起：“从容，一会儿来一下书房，我有话要问你。” “好……的。”从容战战兢兢地回答。 大事不妙，妈妈没有叫她“容容”，而是喊“从容”，就是说发生了严重的事情；况且不在房间里说，而是去书房谈，就是说发生的不是一般严重的事情。 从小，爸爸妈妈就没有骂过打过从容，犯了错的话惩罚往往是一场长谈，地点总是在书房。因此书房是从容最害怕的地方，其实她宁愿爸爸妈妈打她一顿，也不愿这样的长谈。为了避免去书房，从容一直在努力完成父母的要求，做一个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已经有很多年，妈妈没有对从容说出“去书房”这样的话了，现在…… 从容站在自己房间的镜子面前，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告诉自己要镇静，谈一谈又不会如何。不过她真的是打心底里不愿意去那个气氛肃然的书房被“审问”。妈妈一定会很“民主”的“审问”她的。想到这儿，从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丛容妈妈的离去，叶峰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脑海中只是反复回响着从容妈妈和老板的话：
“既没有教养又没有能力……”
“什么也不是的家伙……”
“根本就是一个泥沼……”
叶峰慢慢坐倒在沙发上，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离他远去。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终究不行。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无力。骄傲是他一向的面具，像一个硬壳保护着他脆弱的感情。但是这一回，这个硬壳被敲得粉碎，他觉得自己血肉模糊。
从容，连从容都是那么想？连从容都放弃了自己？叶峰觉得身上很冷，也许冬天快来临了。
他的手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原来是放在旁边的吉他，他慢慢地拿起吉他，贴在自己的脸上，吉他有着木头清淡的香气，光滑而微带凉意。只有吉他，只有音乐不会离开我。叶峰想着，手指缓缓滑过琴弦，发出熟悉的声音，他开始弹了起来，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音乐中，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忘记许多烦恼的事情。
这时从容躺在床上发呆，她被勒令不许出去，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想一想”。她不知道今天妈妈去找了叶峰，但是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回想起和叶峰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从小到大，很少有东西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自己真正想要的，叶峰是一个例外。
从容伸手握住脖子上挂着的银制的小天使的项链，这个是叶峰用赚到的第一笔钱给她买的。她仍然能够记起叶峰为她挂上去时的情景，叶峰温柔地对她微笑。从容知道她和叶峰的感情一定会受到许多挫折，但是她一定会想办法走过去，她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得坚强起来。
“我大概真的是很爱很爱叶峰，从来也没有想过违抗妈妈的意愿，但是为了他，我甚至愿意面对妈妈的怒气。
原谅我妈妈，我不能离开叶峰。无论怎样，哪怕全世界在我面前崩塌，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离开他，世界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片废墟。”从容在日记上这么写道。
“丁零零，丁零零……”电话铃声在耳边响起，叶峰伸出手去够，伸到一半就颓然落下。他觉得浑身酸痛，没有力气，身上忽冷忽热的，口干舌燥。我大概是病了，叶峰昏昏沉沉地想着。昨天他发疯似地弹了一整晚的吉他，一直到晨曦微露才停下来，发现右手五个指头的皮都已经破了，有血迹沾染在了琴弦上。
放下吉他，睡意倏忽而至，叶峰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此睡去。等到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9点多了。电话响了五六声就不响了，叶峰觉得自己仿佛在水面上漂行，无可傍依，无可凭借。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恍惚间叶峰觉得好像一场梦。但是，不是的，是真的。清醒过来，叶峰把头蒙在被子里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刹那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从容，是真的离开了吗？叶峰觉得头痛欲裂。
今天，今天先不想这个事情，今天还有和爸爸的约会呢。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洗脸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憔悴而阴郁的脸，脸色灰暗，眼睛却发光。叶峰把发烫的脸埋到水里，屏住呼吸，耳朵里是呼呼的水声，犹如绵长的呼吸。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水，叶峰觉得整个人空空洞洞的，似乎一敲就会发出回声。
下楼梯的时候，觉得腿脚酸软。今天是不能穿溜冰鞋了，只能坐公交车去爸爸那儿。
走到楼下，叶峰发现路上满是落叶，仿佛一夜之间树上的叶子都挣脱了树枝的束缚，纷纷扬扬地飘了一地。他的脚步落在新鲜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茫然四顾，身边是匆匆行走的陌不相识的人，身上是无法挣脱的无力感。
上了车，很快就到了父亲的住处。院子里依然是一片安详的样子，枯黄卷曲的草皮，从院子外面伸展进来的银杏，在地上抖落许多淡黄的落叶，晚开的桂花依然在安静地散发甜香。走进院子里，叶峰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爸爸房间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
“喂，你好！”爸爸的声音。
“是我，叶峰，我在路上，快到了。”虽然已经和爸爸和好了，但他仍然不习惯叫爸爸，所以就常常省略称呼。


“行动？那我们怎么……行动？”
“当当当---当。”麦云洁从包里掏出一捆绳子，“这个啦，靠的就是它了。”
“这个……”从容仍然是不得要领。
“唉，你真是乖乖女，这还不简单，从阳台上爬下去贝。”麦云洁轻松地说。
“爬……下去？”从容惊呼出来。
“嘘----”麦云洁把食指竖在嘴上，“你想让你爸妈听到啊？怕什么？只是二楼啦，绳子结实得很，我已经试爬过几次了，还有阿盖他们在下面接应。万无一失的啦。”
“但是，但是……”从容总觉得不妥。
“哎呀，不要但是了啦。想想是去见叶峰呐。”
从容想着叶峰忧郁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才对，做事就要果断才行。”麦云洁拍拍从容的背，轻声哼着歌，“大海航行靠水手，爬下阳台靠绳索……”
半小时之后，从容爸妈房间里的灯都灭了，为了保险起见，她们又等了近半个小时。麦云洁打了阿盖的手机，不久，楼下就响起了几声难听的青蛙叫。现在是冬天，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青蛙了，只是说明阿盖和朱丽丽已经等在楼下了。
麦云洁把绳子绑在了阳台的栏杆上，试了试松紧，自己先爬了下去。从容站在阳台边上，看着楼下几个黑黑的影子，风有点大，吹得她的头发一飘一飘的。她颤巍巍地爬上了阳台，紧握绳子，一点一点地爬了下去。
原来爬阳台比想像的简单得多，由于看不清楚底下，也不怎么害怕，反而有一种出轨的新鲜感。踩到了地面，几个人闷声拍打了几下，把绳子甩到二楼阳台的雨檐上，匆匆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就快走到小区门口了，看来这个计划是成功了。几个人心中都是一阵轻松。
突然，从容猛地等下了脚步。走在她身后的朱丽丽“咚”的一下撞到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不走啊？停下来干什么？”朱丽丽抱怨道。
从容直直地看着前面，没有回答。阿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朱丽丽，指了指前面，前面路灯下赤然站着一个人----从容的妈妈。
“惨了……”朱丽丽低哼一声，抱住头，转身往回走，“快闪。”
麦云洁一把拉住她，“闪什么？早被看见了。上前招呼，见机行事啦。”
从容妈妈慢慢走了过来，“你要去哪里？”她冷冷地问道。她的面色在路灯下显得分外严峻。她逐一扫视麦云洁、朱丽丽、盖世爱，最后目光停留在从容身上。在妈妈严厉的视线之下，从容瑟缩了一下。
“我们……”她不知如何回答。
“阿盖请我们去参加一个Party，是他们学校举办的……”麦云洁抢着说道。
“对啊，对啊。”朱丽丽和盖世爱附和道。
“我在问你，从容。”从容妈妈没有理睬麦云洁的回答。
“我……”
“因为怕阿姨觉得太晚了，所以就没有惊动您，没想到您还没睡，还在散步啊……”盖世爱陪笑道。
“是这样吗？从容？”从容妈妈仍是盯着从容。
“是……”从容鼓起勇气抬起头仰视妈妈，看到妈妈眼光中强抑的怒气。妈妈根本就是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的，从容想着，心中反而平静下来了。
“不是这样的，我要去看叶峰，所以让他们帮我。这都是我的主意，和麦云洁他们没有关系。”
“你要去看叶峰？”从容妈妈没想到从容会当面承认，怒气一个劲儿地往上蹿，“那你就是要私奔了？”
“不是的，妈妈。”从容听到妈妈这样说，心中又是惊惶又是难过，眼泪落了下来。
“你还会叫我妈妈？你心中有我这个妈妈吗？只有叶峰那个小混混吧？”从容的妈妈看到女儿的眼泪，心中一软，但是她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让从容彻底放弃和叶峰的关系，不然一直纠缠下去对女儿的将来太过不利。逼也要逼到最后一步，就算从容一时恨自己，将来必会感激的。
“叶峰不是小混混！”旁边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从容的妈妈吃惊地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麦云洁。
从容感激地看着麦云洁，心中佩服她的勇气。很少有人敢和妈妈正面冲突的。
“原来被这个叶峰迷上的还不止一个啊。”从容的妈妈慢慢地开口道。
“我……才没有被……迷上…… ”麦云洁脸上一红，“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了解叶峰，没有资格评价他。”
“哦，那么我不评价叶峰，我管教女儿可以了吗？”从容妈妈冷冷地道，转回头对从容说道，“从容，你今天如果要去的话，就不用再回来了。”
“妈妈？”从容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妈妈竟然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这种选择她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爸爸妈妈和叶峰，都是她深爱的人，怎么能让她选择一方而放弃另一方呢？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
“你想好了吗？”
“妈妈，我…… ”从容心中混乱一片。
“容容。”看着从容楚楚可怜的神情，从容的妈妈放缓了语调，“跟我回去吧，他不值得你这样的。听妈妈的话，和叶峰分手，不要再去见他了。”
“不见叶峰…… ”从容低头轻声重复妈妈的话。
可以吗？从此不再见他。眼前仿佛看到叶峰的微笑，那么清晰，清晰到刺得她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痛。不行的，即使不再见叶峰，也不能挥去脑海中他的印象，这是和自己的一部分生命连在一起的，不是那么生拉硬拽就能够抹去的。
“容容，我们回去吧。”从容的妈妈看着女儿的神色，以为她决定和叶峰分手了。
“不，我不会离开叶峰的。因为我很爱他。”从容抬起头，看着妈妈的脸，慢慢地说，她黑色的眼睛中闪着悲伤和焦虑的光，“我也爱你们，妈妈，所以我谁都不想放弃。如果我现在不得不离开，我也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够接受他。”
她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不起，妈妈。”
从容妈妈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从容瘦削的背影没入午夜的暗影中，麦云洁、朱丽丽他们和她说再见也没有听到。有好一阵子，她都不能连贯地思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迷茫的感觉已经很久未曾有过了。不是愤怒，只是迷惘。
女儿竟然就这样走了，在一个午夜，什么都没带。这是从小到大始终那么听话的从容吗？是自己熟悉的柔顺的女儿吗？从容的妈妈想着自己刚刚逼走了女儿，觉得有一种荒诞的感觉。竟然这么容易就把女儿给赶走了。她觉得既滑稽又伤心。

从容转过身，眼泪汹涌而出。她很快地走着，路灯交替变换着光和暗，在她四溢的泪光中，只是一团明亮的光晕和一团灰暗的浓雾。在这样行走的过程中，从容觉得无所依靠，是真的离开了家，她的心中彷徨不定。
有人递给她一张面巾纸，是麦云洁，她和朱丽丽、盖世爱赶了上来。从容接过面巾纸，擦了一下眼睛，转过头，试着朝麦云洁微笑了一下。麦云洁看着从容苍白的脸，红红的双眼，几乎不能相信，就是这个楚楚可怜的从容刚刚为了爱情和父母决裂。
“从容，我从来没有真心地佩服过一个人，但刚刚的你真的让我佩服。”麦云洁说道。
从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如果可以，她宁愿平平静静地生活和恋爱，根本不想被“佩服”。
“你大概是真的很爱很爱叶峰吧。”麦云洁和从容并排走着，若有所思地说。
想到叶峰，从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叶峰，现在只有叶峰了。她加快步伐，往叶峰家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到叶峰住的公寓了，叶峰房间里的灯光还是亮着的，日光灯清冷的光从玻璃窗中透出来，悄然渗入午夜的黑暗中。那么晚了，叶峰还没有睡吗？
麦云洁、朱丽丽和阿盖把从容送到楼下就走了，朱丽丽走之前还冲从容暧昧地笑了一下。
从容缓步走上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中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被放大似地，在昏黄斑驳的墙壁上跳跃。
站在叶峰的房间门口的时候，从容的脸突然烫了起来。她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面颊，手是冰凉的。
要怎么和叶峰说？从容的心怦怦猛跳起来。如果是麦云洁的话，会怎么说呢？想到路上麦云洁说佩服自己的话，从容叹了口气，其实自己才羡慕Maggie的洒脱呢。是不是要直接对叶峰说，嗨，叶峰，我为了你和父母闹翻了，现在只能住你这儿了？叶峰会不会以为自己……以为自己……想到这儿，从容脸上又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叶峰拿着一袋垃圾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撞到从容。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啊……”从容尖叫。
“啊……”叶峰叫得更大声。
等到从容停下来的时候，叶峰还在继续叫。从容好奇地看着叶峰闭着眼睛抱头狂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那么酷的叶峰还有胆小的一面，以前都没有发现。她伸手拉了一下叶峰的衣袖：
“叶峰，是我啦！”
叶峰的声音默然而止，睁开眼，看到从容晶亮的双眼就在面前不到一尺远的地方望着他，不禁大窘。他站直了身，咳嗽了几下，掩饰自己的窘迫。
“呵，是你啊，你怎么来了？”叶峰努力作出冷冷的样子，但是效果并不好。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先进去说话吧。”
从容慢慢走进房间里，定下神来，她环顾四周，吃了一惊。一个星期前才来过叶峰的房间，当时是满满一屋子的东西，但是现在除了原来有的一些简单的家具，里面几乎是空无一物，日光灯打在白粉墙上，闪出清冷的光，不像一个住人的地方。靠墙摆着几个纸板箱，有的已经用胶带纸封上了口，另一些还没有封口，里面微微漏出一些杂物的轮廓。房间正中的地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袋口敞开着，里面装着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旁边靠着沙发支着的是叶峰寸步不离的吉他，吉他也是装在琴袋中的。
从容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不禁退后了一步，背上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回过头，只见叶峰正看着她。
“你的房间……你要搬家了吗？”从容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心中在害怕什么？
“我是要退房，但是不是搬家。”叶峰低声答道，“我要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从容心中猛地一跳，“你……你没有和我提过……”
叶峰避开从容的目光，粗声道，“我不觉得什么事都要和你说。”
从容觉得不知所措，“叶峰，你怎么了？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
叶峰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说道：“从容，我没有生气，那天本来也是我不好……”
从容觉得很意外，倔强的叶峰竟然也会承认自己的不是。


“决定离开上海和其他的事都没有关系，这个想法很久以前就有了，现在是到了该付诸实施的时候了。”叶峰接下去说道。
“你爸爸那儿……”
“爸爸那儿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现在有人会照顾他的。倒是……”叶峰说了半句，停了下来，是乎在费力地思考什么。丛容也没有说话，沉默在两个人之间生长，仿佛一种坚固的固体，把两个人隔绝在各自的时区，互相凝视却不能触及。
良久，叶峰终于再度开口，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从容，我们分手吧。”声音仿佛叹息。
从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并不觉得意外，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肚子开始痛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样的时候肚子会痛，她觉得这个反应很滑稽，滑稽得让她几乎想笑出来。
叶峰看着从容惨白的脸和略带笑意的潮湿的眼睛，想去扶住从容，但是只上前了一步就停住了。
“为什么要分手？”从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她觉得奇怪，自己会这样问，这句问话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大脑中产生的，而是一直就存在那儿，到了合适的时候借助自己的发声系统变成声音出现的。
“因为……”叶峰转过身看着窗外，说道，“我也许会去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需要有什么人牵挂……”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的……”
“你一起去？我不需要女孩子跟着，你对我只是一个累赘。”叶峰打断从容的话。
“我在你心中真的只是这个样子吗？”叶峰听到身后从容颤抖的声音。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喊着：不是的，不是的。但是说出来却成了“是的，我早就厌倦了你在我身边”。
从容极力忍着眼泪，她不想在叶峰面前流泪，不想让叶峰看到自己的无助。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说“我知道了，那么，我走了，再见。”叶峰笔直站在窗前,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背影挺拔而高傲。
从容慢慢地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门发出轻微的“喀哒”一声，就关上了，把一屋子清冷的光锁在了里面。走下楼梯的时候，眼泪终于悄悄淌了下来，大概是由于忍得太久的缘故，冰凉冰凉的。
叶峰听到从容轻声说出的“再见”，听到门锁的“喀哒”声，听到楼梯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但他只是僵硬地站在窗前，不能动弹。仿佛行动能力于瞬间离开了他的躯体，仅剩这蜡像般的空壳在这间空无一物的小屋中独自伫立。
他看到从容在楼下慢慢地走远，最后消失不见，一个星期前暮色下从容离开后的街景和现在眼前霓虹闪烁的夜景，在叶峰眼前重叠交错，最后都化成从容隅隅而行的寂寞的身影。
仿佛突然之间被抽去了支撑物，叶峰浑身瘫软，慢慢地蹲了下去，最后躺倒在地上。
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但是为什么心中仿佛被灼烧似的焦躁而痛苦呢？这种无法排谴的痛苦会持续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会一直持续下去？
你必须尽快忘掉从容，他告诉自己，否则你永远都别想走出这个困境。但是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轻轻地说：你是永远永远也忘不了她的。
从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上海的午夜也是喧哗的，她慢慢朝着灯火辉煌的地方走去，灯光和热闹能让她的心中感到一丝暖意。街上的人不多，但总有人在。人们都在匆匆行走，他们都有一个去处，唯独自己是无处可回的。从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觉得冷了。
从容不知道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也许有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走到了什么地方，也许只是在同一个地方徘徊。
走累了，从容就在街边橱窗旁的地上坐一会儿，团起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她觉得疼痛，这种疼痛的感觉是真切的心理上的疼痛，疼痛侵入了他身体的各个角落，撕咬着她身体的各个部分，让她喘不过气来。

“吱---吱---吱--- ”这个锯木头的声音为什么听着那么耳熟呢？麦云洁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去按床头的闹钟，但是没有反应，刺耳的“吱吱”声依然继续响着。好久，麦云洁才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原来是电话在响。
开灯看了一下闹钟，指针指到凌晨1点10分。麦云洁怒气冲冲地拿起话筒，大声道：“你有病啊？现在几点了知道吗？小心我告你骚扰！”
“Maggie，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是叶峰。
“叶峰，是你？”麦云洁觉得意外，叶峰没事一般不会在深夜打电话给她的，一定是有事发生。
“发生了什么事？”麦云洁问道。
“我……和从容分手了。”叶峰声音沙哑。
“什么？”这下麦云洁彻底醒过来了，“你，你，怎么可以？”
“今天晚上她来找我……”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知道就是知道。然后呢？”
“然后……”叶峰停了一会，似乎在想应该怎么说，“然后，我就说了分手的话。”
“你……”
“我决定离开上海一阵子，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个屁！”麦云洁怒火上冲，忍不住口出粗言，“叶峰，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看出你是这么一个混蛋呢？从容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竟然这样对她？”
叶峰在电话线那一端沉默着，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和电话里“嘶嘶”的杂音，良久，叶峰轻声说，“我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再付出，才离开她的……”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不要为你的自私找借口。”麦云洁打断叶峰的话，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同情----对叶峰的愤怒和对从容的同情。
“你就是怕担起责任。从容为了你和父母决裂，现在你又抛弃了她，你……”
“什么？从容和父母决裂？”叶峰大吃一惊。
“不然你以为她怎么能出来的，她妈妈说她要是走的话，就不用再回去了，她为了和你在一起，连家都没有了，现在你又……”
“她没和我说阿……”叶峰失神地说，“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啊，从容已经走了？你就这样让她一个女孩子半夜在街上走？”麦云洁从床上坐起来，焦急地问。
“我以为她是回家……”叶峰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仿佛被锤子猛砸一样，心中乱跳。从容原来连个去处都没有了，自己还把她硬生生地赶了出去，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如果……如果从容出事的话……叶峰不敢想下去，他粗声道，“我去找。”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一起找，顺便叫上朱丽丽和阿盖。”麦云洁道。
第三章
叶峰、麦云洁、朱丽丽和盖世爱四个人分头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看到从容的影子。清晨时分，他们在一家豆浆店里碰头。奔波了大半夜，大家都显得脸色憔悴、神情疲倦。
“等天亮了，我去从容家里打听一下，也许从容回家了也说不定的。”阿盖说。
“她一定不会回家的，从容看上去很柔顺，其实是强在骨子里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看一下好了。”麦云洁道。
“如果从容家里也没有，那怎么办呢？”朱丽丽焦虑地问，“我们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啊？从容身边连钱都没有。”
“吃完东西，我们马上去从容家里，没有的话，就只有去报警了。”麦云洁想了一下道，“叶峰，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是从容可能去的？”
叶峰一直都没有说话，脸色灰白、表情僵硬。他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之中，对麦云洁的问话完全没有听见。现在他心中唯有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从容，从容抛下了所有来找自己，而自己却是没有丝毫余地地把她推了出去。想到从容离去前轻轻说的话“我知道了，那么，我走了，再见”，叶峰心中隐隐作痛，那时的从容一定灰心到了极点，但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也是温柔斯文的，她轻轻地合上门，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提自己为了叶峰所做的一切。这个柔弱的女孩，那样单薄的身躯，怎么能承受这样的失望和痛苦呢？
一定要找到她，对她说自己很爱她。叶峰想到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都是从容在默默地照顾他，而自己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说过。有一刻，叶峰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混蛋。
食不甘味地王嘴里塞了一些东西，四个人往从容家的方向走去。这时是早上5点多钟，路灯突然之间熄灭了。失去了这橙黄色温暖的灯光，天空仿佛瞬间显出冰冷的颜色，青灰色的云，晨曦从天边泛起淡淡的紫色。路上堆着积累了一个晚上的落叶，厚厚的一层，仿佛因为失意而低垂的眼睛。
四个人默默地走着，都没有说话，连朱丽丽和盖世爱也缄口不语，这样的深秋灰暗的早晨确实让人觉得心中有些苍凉。
在走到从容家小区门口时，麦云洁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对叶峰说：“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叶峰问道。
“从容的妈妈好像对你有点……误会。”麦云洁不知道如何说才会不伤害叶峰的自尊心。
“没关系的，Maggie，我不能总是逃避。就是我的逃避才赶走了从容……”叶峰低下头，停了停，抬起头来接着道，“不管是什么，责难也好，怒气也好，我都要自己去面对。”
望着叶峰坚定的眼神，麦云洁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就转身往前走了。
叶峰，那个坚强的叶峰又回来了。

小区里很安静，有清脆婉转的鸟叫声，一些老人开始锻炼，平常的一个早晨而已。转过一个弯，就是从容家的房子。前面有几张石制的长靠背椅，供人们偶尔歇歇脚用。
最边上的椅子上有一个人蜷缩在那儿，长发挂下来遮住了脸。叶峰浑身一颤，呆了一呆，走上前去。不顾麦云洁在后面叫喊。
叶峰轻轻拨开这个人脸上的头发，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从容苍白的脸颊，上面有着眼泪的痕迹，不过早已干了。从容头发上，身上，沾着清晨的露水，潮湿冰凉，细瘦的手抱着膝盖，一只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细细的闪亮的东西----是叶峰送给她的银制项链，不过已经断了。
从容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叶峰，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我想回家。”她轻轻地说。叶峰紧紧抱住从容，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从容，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说不出别的话。眼泪流到从容的脸上，和从容昨夜的泪痕混在一起。
从容轻轻挣了一下就不动了，她呼出的气息是灼热的，眼睛只睁了一下，马上又合了起来，仿佛再度进入了昏睡。叶峰把脸贴近从容的额头，额头是滚烫的，微微地渗着冷汗。她在发高烧。
医院里，从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几乎和白色的床单一个颜色了，黑色的头发散乱地落在枕头上，额头上不时泌出细小的汗珠。她不时会皱起眉头在枕上辗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有时她会用低弱的声音说着什么，叶峰凑近去，听到他在叫“妈妈”或“回家”。
从容昏迷了两天一夜，一次都没有叫叶峰的名字。
叶峰寸步不离地守在从容床前，麦云洁、朱丽丽和盖世爱叫他去休息一下的话，他都是置若罔闻。他只是痴痴地看着从容，握着从容的手，为从容拭去额上的汗珠。这期间，他没有睡觉，也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整个人看上去阴郁而憔悴。
第二天的午后，从容慢慢醒过来，她依然觉得头很晕，身上仿佛被长久捆绑似地麻麻地作痛。她茫然转头，看到满室的白色，干净并且安静。
从容稍稍动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拉着自己的右手。她转过头，看到叶峰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头发凌乱，眼睛深陷，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右手。从容看着这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努力思考着什么。
叶峰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他梦到在一片深灰色的森林里行走，从容在后面，牵着他的手。然后天上就开始下雨了，雨落在树叶上，发出如风铃一般清脆的声音。身后从容在叫他，叶峰转过身去，看见从容的身体在雨水中慢慢融化，他惊慌万分，但是没有丝毫办法，只能死死地拽着从容的手。从容脸色平静，她微笑着说，“不要紧，只是融化而已，和换一件衣服是一样的，我还是我，只是以后将以水分子的形式出现。”叶峰觉得从容的手慢慢软了下去，最后变成凉凉的水，从指缝中流走。环顾四周，森林中唯独他一人和天上持续下落的雨。叶峰心中惶急而悲伤。
猛然醒来，下意识地去握从容的手，却发现握了一个空，叶峰一惊，抬头看到从容皱着眉在看着他。他心中大喜，“从容，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从容伸手拉住他，想了一想，困惑地问：“你……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从容把什么都忘了？他试探着问道：“从容，你还记得叶峰吗？还记得麦云洁、楚天歌，还记得‘OPEN’吗？”
从容皱着眉头，垂下眼帘，似乎在使劲想什么，停了一会，她说，“我记得，有印象的……但是，为什么那么模糊？叶峰、麦云洁、楚天歌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一起成立了一个乐队，叫……‘OPEN’。不是……Maggie……对了，麦云洁的英文名加Maggie……Maggie不是‘OPEN’的，她是另一个乐队的，叫……”
“叫‘HAPPY乐队’。” 叶峰接着说道，他一把抱住从容，“从容，你吓倒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忘记一切了，我……我……”叶峰的声音由于喜悦而哽住了。
从容在叶峰怀中使劲挣扎了一下，慢慢推开叶峰，看着叶峰的眼睛困惑地说，“但是……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你……你是谁啊？”
叶峰的脸色慢慢地又白了起来，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你……你不是记得叶峰的吗？我是叶峰啊，你……你认不得我？”
从容盯着叶峰的脸，默然无语，这沉默的时间里，叶峰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似乎在等待一个审判的结果。良久，从容垂下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我还是记不得你的样子，你和我记忆中的叶峰好像不太一样。”
“那你记忆中的叶峰是什么样子的？”叶峰问道。
“我也想不起来他的长相，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那你能记得起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的事？叶峰是乐队的主唱，他常常不做作业……他和他爸爸有矛盾……”
“你妈妈反对我们在一起，你为了我，为了叶峰，和妈妈决裂的事还记得吗？”
从容的脸红了红，又马上恢复苍白，“你胡说些什么啊？叶峰只是我的同学，我们又没有……没有……怎么说得上为了他和妈妈决裂……”
“从容，你再想想啊，我们谈了一年多的恋爱，你都忘记了吗？”叶峰紧紧抓着从容的肩膀，他几乎要崩溃了。
从容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她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疲倦地说，“我头很晕，什么都想不出来。你抓得我好痛。”
叶峰一惊，松开手，“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先不要想了，再睡一会儿吧。”他柔声道。
从容朝叶峰微微一笑，闭上眼又睡了。
叶峰颓然走出病房，迎面撞上拎着一个保温瓶风风火火走来的朱丽丽。
“叶峰，你冒冒失失地干什么啊？”朱丽丽先发制人。
“从容，她醒了……”叶峰失神地说。
“醒了？我去看看。”朱丽丽大喜，拔脚就往病房里冲。
叶峰一把拉住她，“等等，她现在又睡过去了。”
“从容她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医生已经去看过她了，只是身体虚弱，没有什么大事。但是……”
“没事就好，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以后要好好待我们从容啊。不然，哼！”朱丽丽对叶峰挥了挥拳头，看到叶峰失神的眼睛，不禁感到奇怪，“咦，叶峰，你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好了，别太自责了。”
“朱丽丽，从容……她……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叶峰哑声说。
“什么？失忆？从容她失忆了？”朱丽丽大叫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并非完全失忆，只是一部分记忆很模糊，和现实不能对应。医生说也许是暂时的，慢慢会想起来的。”
“也许是暂时的，就是也有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喽？”
“ ……”叶峰点点头，背过身去，他说不出话来。

医院的草坪上，麦云洁、叶峰、朱丽丽和盖世爱面面相对，还是麦云洁开口道：“我去看过从容了，她认得我，也记得以前的事。”
“我也是。”朱丽丽说。
“她好像就是忘了叶峰，忘了和叶峰在一起时发生的事。”盖世爱说道。
叶峰听到这句话，身体抖了一下。朱丽丽踢了盖世爱一脚：“总要一点一点记起来的，回忆最多的人和事就留到最后，反正从容总会慢慢记起来的，迟早而已啦。”
叶峰苦笑了一下，开口道：“朱丽丽，你不用安慰我了，这个不是快慢的问题。我伤害从容太深了，她在潜意识里一定不愿意再想起有关我的经历……咳咳……”叶峰咳嗽了几声。
“叶峰……”麦云洁担心地叫了一声。
“Maggie，我没关系的。”叶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样对从容也许是好事呢。想不起来，她就能不再伤心，简单快乐地生活……也不用承受家庭的压力……她很想回家呢。”
“那你就要重新去追求从容了？很辛苦的呢。”朱丽丽同情地说。
“不，我不会再去追求从容了。”叶峰涩然回答，“从容跟我在一起，并不快乐，我……我也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保护她。所以，所以，像现在这样和她做一个普通的好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麦云洁、朱丽丽、盖世爱望着叶峰，既同情又惊讶。朱丽丽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劝我，也不要那样看着我，更不用同情我。”顿了一下，他转身道，“我去看看从容醒了没有。”说完就往病房那儿走去。
看着叶峰颀长的背影，朱丽丽自言自语道：“我又没想劝他，我只想问问他，不和从容在一起，能不能考虑我？”一回头，看到麦云洁愕然的眼神和盖世爱仿佛要杀人的目光。
“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啦，开玩笑，开玩笑……”朱丽丽陪笑着道，慢慢退后，转身就跑。盖世爱在她身后猛追，“你又欠扁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麦云洁忍不住笑了起来，即使在这样的时候，这对活宝还是能让人心情轻松。转念想到叶峰和从容的事，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应该把从容的情况告诉她的父母了。还有，也应该写封信去告诉天歌这几天发生的事，他会怎么说呢？麦云洁发现自己慢慢开始依赖天歌的建议和想法了
从容自那天晚上走了之后，就没有消息，从容妈妈晚上回到家里，和丈夫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空气中弥漫着沉沉的寂静。其实她知道丈夫在心中是有点怪自己的，怪自己态度不该那么强硬，把一个乖巧的女儿逼走了，只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自己何尝不在心中后悔，昨天晚上，走到叶峰家的楼下，徘徊了好久，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上去。说不清是自尊心还是别的什么在作怪。从容柔顺之下的倔强其实是像足了自己。
今天,上课的时候几次走神，下课后一些熟悉的学生过来问 : “林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没有，只是有点累，谢谢。”
拿起教材，回办公室，一路上她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找从容。
走到办公楼底，看到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陈教授正匆匆往外走，他看到从容的妈妈，快步跑过来，道：“我正要去找你呢，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说你女儿病了，现在在医院…… ”
“什么？从容在医院？她……她怎么了？”从容妈妈手中的教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觉得心中一阵紧张。
“林老师，你不要急，听说从容只是发高烧，现在已经退下来了。”
从容的妈妈稍稍定了一下神，转头对陈教授道：“谢谢你，陈老师。我现在马上就去。”
路上，她给在教委开会的丈夫打了一个电话。
来到医院门口，看到丈夫正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一脸焦急地往医院里走去。两个人见到对方，来不及说什么，就匆匆奔了进去。
病房门口，叶峰和麦云洁在等着从容父母的到来。麦云洁心中忐忑，不知从容的爸爸妈妈会如何指责他们，偷偷看了叶峰一眼，叶峰神色镇静，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叶峰此时完全没有考虑会遭到如何的狂轰滥炸，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从容的父母如何说，自己都默默承认便是。


从容的父母来到病房门口，看到的就是如门神一般默默站立的叶峰和麦云洁。
看到从容的父母，麦云洁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叶峰则是神情木然。
从容爸爸朝两人点了点头，从容妈妈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回答，径直就要往病房里面走去。麦云洁拦住了她：“阿姨，从容睡着了。”从容妈妈点点头，侧身去开门。
麦云洁接着说：“阿姨，您先别进去，有点事我想先和您说一下。”从容的妈妈转头看着麦云洁，麦云洁一脸的沉重，她又看了一眼叶峰，叶峰脸上甚至还有眼泪的痕迹。她心中突然猛跳了起来，一丝不好的预感泛了上来。
在从容的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从容的父母脸色凝重。
“失去部分记忆？”从容妈妈问，“失去的是哪部分记忆？为什么会失去这部分记忆？会影响生活和智力吗？”
“基本上对生活是不会有影响的，也不会影响智力和体力。只是有一部分记忆对于从容来说是很模糊的，另外一部分则完全忘掉了。原因还不清楚，但是基本上能肯定不是由于物理的原因，也就是说不是存储这部分记忆的脑细胞及脑神经出了问题，而是精神上的原因。我想是从容在潜意识里不想记起这部分记忆吧。”主治医生说。
“那她还……还记得我吗？”从容妈妈颤身问道。
“您她能记得的，事实上，我们她都能记得。”麦云洁说，“她只是……只是忘了叶峰……”
从容的妈妈听到这儿松了一口气，“只是忘了这个，那就好，那就好。”
麦云洁飞快看了一眼叶峰，看到叶峰嘴唇紧闭，微微颤动。
从容见到父母很高兴，对于前天深夜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从容的父母当然也不会提起。他们商量了一下，认为从容还是保持现在这样的记忆比较好，所以决定不做任何措施去启发她恢复以往的记忆。
从容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这一个星期中，叶峰天天都来陪她。从容的妈妈看到叶峰在，就会脸色不豫，只是当着从容的面不便发作。
这天叶峰正要进病房，听到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看到是从容的妈妈。
“跟我来一下。”她说。
两人来到远离从容病房的走廊上，从容的妈妈开口道：“叶峰，从容身体已经好起来了，你以后就不必每天来了。”
叶峰想了想，低声说：“阿姨，请再让我照顾从容几天，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从容的妈妈看着叶峰，想说不同意的话，但不知怎么的没有说出来。
“从容忘掉了和我交往的事，其实是一件好事，原本我也是打算离开她的。”叶峰涩然道，“那天……那天您的话，后来我想了很久，其实是对的，所以……”
“那天我在气头上，话也有些过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从容的妈妈打断叶峰的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说。
”不管如何，反正从容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好朋友了，就让我尽尽一个好朋友的义务，照顾她几天。反正也没几天，我……我不久就要离开上海了。”叶峰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在掩饰什么。
从容的妈妈看着叶峰这勉强的微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骄傲倔强的男孩子，会以这样低的态度来恳求自己，实在是想不到。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在从容父母的默许之下，叶峰照顾从容，直到她出院那天。
医院里的从容话不多，叶峰则原本就是一个沉默的人，两个人常常会无话可说。叶峰有时会轻声哼几首以前的歌曲，从容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温柔。有时从容会睡着一会儿，她睡着的时候，常常会不安稳地皱起眉头，叶峰有时想用手把它抚开，但是想想又掉开头去。

这时的叶峰想起了前几个星期，父亲和自己提起过的去音乐学院深造的事，当时被自己一口拒绝了，为此还有些不愉快。后来就发生了从容的事，自己也因此决定离开上海。没想到，国外回来的天歌和COOKIE都要进ç音乐学院。
抬头看着COOKIE和天歌的笑脸，叶峰心中一动，其实如果能够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学习……不，我才不想去什么愚蠢的音乐学院学音乐呢，浪费时间，叶峰立刻对自己说，简直蠢都蠢死了。
叶峰自己一个人在想着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向COOKIE询问这两年的经历。原来COOKIE跟随父母回韩国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加入了一个民间乐队组合----“里拉”，于是他一边念书，一边在业余跟随“里拉”走穴。这群人对于韩国和日本最新的流行音乐非常熟悉，虽然未必能登上大雅之堂，但是绝对有自己的风格和味道。COOKIE在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乐器的演奏技巧和演出经验，凭着他的音乐天赋，很快有所精进，不知不觉成为“里拉”的核心人物。
本来COOKIE对自己的感觉还是不错的，然而有一天，在一个酒吧里演奏的时候，遇到了一位中年人，在COOKIE表演结束的时候，其他人都疯狂鼓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动，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细节被COOKIE看到了。
演出结束后，他找到了这位中年人，问他对自己的演奏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想到这个人是个中国人，他对COOKIE只说了一句话：“你的演奏只是技术而已，可惜了你的天赋。”然后他接过COOKIE的吉他，弹了一段COOKIE刚刚演奏过的旋律。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演奏，其实要说到熟练，他还不如我呢，但是你听到那个音乐，会觉得心中在……晃动，我不知道怎么说。”COOKIE现在描述起来，对于这个中年人还是充满了敬佩之情。“音乐在他似乎是从心中自然地流淌出来的，而不是去演奏出来的。”
“哼，说的好像武侠小说。”叶峰冷冷地说。
COOKIE脸色一沉，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但是对于自己尊敬的人，绝对不允许别人的轻视。“叶峰，老师他是一个真正的乐手，我希望你收回刚才的话。”
叶峰注视着COOKIE认真的眼神，没有说话没有动，COOKIE也没有说，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凝滞起来，很久，叶峰慢慢地说：“那让我见识见识你学到的音乐。”
第五章
天歌送麦云洁回家，一路上，麦云洁都在想着叶峰和COOKIE明天约在“hard stone酒吧”的对决。而天歌却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她忍不住问天歌：“你为什么不劝一下他们？”
“谁？你说COOKIE和叶峰？”天歌笑着问，“你不想看热闹吗？”
“喂，天歌，你怎么能那么想呢？”麦云洁愕然，“虽然这的确很好玩，但是你也不能那么说吧，而且会伤感情的。”
“哈哈哈……”天歌大笑起来，这个Maggie还真是可爱。
“其实让叶峰受点挫折也是好的。”笑过之后，天歌若有所思地说。
“嗯？你怎么知道叶峰会败？”麦云洁疑惑地问，“COOKIE难道真的会强过叶峰？”
“不是COOKIE强过叶峰，而是叶峰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天歌停了一下，看着麦云洁，“音乐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逃避的手段，而是从生命中挥发出来的情感。”
望着天歌闪亮的眼睛，麦云洁突然觉得心中怦地一动。天歌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能触摸到天歌心中的某些幽深的角落，而这些角落里的秘密，又-叫她心中慌乱。这个男孩子身上流露出的光芒，有时让人忍不住会去信任他，想去去接近他。
天歌是一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有这样一个男孩子在身边，大概是会叫人很安心的吧。
睡下去之后，麦云洁突然想到天歌。今天晚上的天歌给人的感觉很……温暖，他明朗的笑容其实真的还蛮好看的，难怪朱丽丽一直说他帅呢，怎么以前都没有注意他的长相。其实天歌确实很阳光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看着你的眼睛微笑的时候。
这样的男孩子作恋人的话，带着上街-一定暴有面子。可惜他是哥们，麦云洁打着哈欠遗憾地想。迷迷糊糊的，她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阳光在枕头边上闪烁，流光溢菜。屋子里很安静，，爸爸妈妈大概都出门了，星期天的上午，除了闹钟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几乎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麦云洁茫然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呆呆地盯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好一会儿，她终于大声叫了起来，“晚了……”
三刻钟后，麦云洁气喘吁吁地跑到“hard stone"，看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没有天歌，没有叶峰、COOKIE、从容，连阿盖和朱丽丽都不在。只有台上随意安放的乐器。
麦云洁几乎要哭出来了，一定是已经比完了，大家都走了。怎么会没有人叫我呢？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大概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没在，连天歌都没有。她最耿耿的大概是最后一点。
低着头，麦云洁慢慢往回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外面快步进来一个人，猛地和她撞在了一起。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天歌？”麦云洁叫了出来，“你没走？”


“去哪儿啊？”天歌疑惑地问，“我在等你呢。”
“叶峰和COOKIE比完了？”麦云洁失望地问，“都没有看到热闹。”
“没有啊，COOKIE上午临时有事，所以改在下午了。比的话怎么会不叫你呢？虽然你晚得离谱，但是大家还是会考虑你的感受的嘛！”天歌笑着说。
麦云洁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觉得疑惑，“其他人呢？”
“他们回避了。”天歌说。
“回避什么？”麦云洁不解地问。
“回避了，我们才好独处啊！”天歌说道。
“独……处？”
“是啊，独处才好表白啊。”天歌突然停了下来，轻轻说道，“Maggie，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他的声音低沉。
麦云洁心中一跳，她转过头看了看天歌的脸，天歌看着她，很认真的表情，这在天歌脸上是不多见的，麦云洁觉得在天歌的注视下头开始晕起来，脸也很烫，她心中怦怦乱跳，很是惶恐，不知如何作答。
她低下头，“天……天歌……我……我们是，我们……”她不知道怎么说。
“哈哈……”突然听到一阵笑声，抬起头，看到天歌捧着肚子在大笑。“Maggie，你真的好可爱啊！”天歌一边笑着，一边揉了揉麦云洁的头发。
“原来你在耍我啊！”麦云洁突然觉得不开心，似乎是失望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甩开天歌的手，她径直往前走。
“Maggie，你生气了？”天歌怔了怔，追上去问道，“开玩笑嘛。”
“哪有啊！”麦云洁使劲甩了一下头，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转过身，对着天歌说，“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快点走吧，别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转过身，麦云洁快步地走出“hart stone”的门。天歌眯起眼睛注视着Maggie的背影，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大步追了上去。
终于，叶峰和COOKIE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台上了，“hart stone”的台子很简陋，木板搭起来的台子，高出地面大约半米，上面放着一个架子鼓，一台键盘和两架电吉他。阳光从高高的天窗上照进来，如同从屋顶的聚光灯打下来的一束光，在台子上投下明亮的光晕，细碎的灰尘在光束中往来飞舞。
不知为何，叶峰心中黯淡，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容，从容的面孔隐没在阳光以外的地方，半明半暗，面容平静，表情冷漠。
天歌敲了一下面前的架子鼓，“我现在宣布一下比赛规则。规则很简单，叶峰和COOKIE可以各自选择一样乐器，随意演奏一曲，时间不限，曲目不限，如果能即兴发挥更好。评委有我、Maggie、阿盖和从容担任……”
“那我呢？”朱丽丽迫不及待地问，“没有我吗？”
“你就算了。”阿盖说道，“你连音阶都唱不准……”
“谁说我唱不准的？我唱给你听，1----2----……”朱丽丽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几乎呈固体的形态卡入每个人的耳朵。
“CUT！”天歌大吼一声，“就让你当了，别再唱了。”
“早说不就完了。”朱丽丽眉开眼笑，“非逼我出杀手简。”
“这下完了，我的音准一定差得一塌糊涂了。”天歌喃喃地说，回头看叶峰和COOKIE，也是一脸痛苦。
“你们两个猜拳决定谁先来吧！”天歌道。
COOKIE正要上前出拳，叶峰冷冷地说，“不用了，我先来。”COOKIE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了一把点吉他，走到了台正中。
一般总是后面的人比较占优势，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调整情绪，还可以知道对方的实力。谁都知道骄傲的叶峰不想占这个便宜。
现在叶峰站在光晕之中，阳光在他的长发上闪烁跳跃，光的粒子如流水淌过他轮廓分明的脸，流泻到他握着吉他的手上，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叶峰抬头望了一眼阳光，正午的阳光亮得耀眼，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光和影在他的脸上变换后凝固，有一刹那，他看上去仿佛一个雕像，坚硬而冷峻。
然后叶峰的手指动了一下，吉他的弦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扩音器中一个和弦轻轻响起，如风声一般掠过，随后慢慢回旋，声音渐渐响了起来，主旋律在不同的伴音下反复奏响，悲伤的音色，带着秋天凄凉的气息。
天歌站在台下，仰起脸看着叶峰，叶峰的目光专注，神情寥落。他觉得叶峰在演奏的时候，整个人都缩在了音乐中，用音乐把自己遮盖，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阻隔开来。想到高中那回第一次和叶峰较量，那时大家都是那激烈的感情去碰撞的，而现在叶峰在不同的伴音中徘徊，用的是同一个悲伤的主旋律。
一曲结束后，没有人鼓掌，大家仿佛仍然沉浸在刚才的音乐中，从容眼中，泪水充盈。为什么叶峰会弹奏出那么悲伤的旋律呢？难道他的心中真的是那么痛苦吗？
好一会儿，才听到掌声响起，大家看着光晕中的叶峰，他仍然站在台上，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紧闭的眼睛。阳光耀得他眼前一片斑驳的光斑，心中如有水在流淌，潮湿而温和地晃动。
他相信自己是投入了心去演奏的，他相信自己用音乐构筑了一个世界，可以容纳得下自己和自己所爱的，即使无处可去，这还是能够收留自己的地方。
叶峰在掌声中，微笑。
看着叶峰的微笑，从容眼中的泪水慢慢滑下脸颊，她使劲鼓着掌，但是不知为何，这样的掌声，这样的微笑让她心中酸楚。到底是为什么呢？
COOKIE走到叶峰身边，“你的音乐好棒，但是你不快乐。音乐不是应该让人快乐的吗？”
叶峰回过头，看到COOKIE的眼睛，COOKIE真诚地看着他，温和而略带焦虑。叶峰心中微微一怔，音乐对自己来说，到底是什么呢？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转向台子：“该你了，COOKIE。”
COOKIE走到台上，略微犹豫了一下，拿起了一把电吉他。大家都觉得惊讶，前几天已经见识了COOKIE的鼓技，真的是非常不凡，如果他那这个和叶峰一拼，还有希望，但是如果他选择电吉他的话，恐怕怎么都不会是叶峰的对手的。毕竟叶峰在电吉他上已经花了十多年的时间了，而COOKIE，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两年前回韩国的时候，还是一点都不会的啊。
“COOKIE，你不必和叶峰选一样的乐器的，你可以挑你擅长的，例如架子鼓什么的。”朱丽丽不忍看她新的偶像丢脸，忍不住提醒道。